三道凌厉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钉在楚知遥藏身的货堆阴影处。灯笼昏黄的光晕在她前方一步之遥的地面上晃动，再往前一点，便能将她彻底暴露。
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河水拍打船身的哗哗声，以及那被制住的船工粗重而惊恐的喘息。
楚知遥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将身体尽可能缩进麻袋与船舱木板构成的狭窄缝隙里。
“谁在那里？滚出来！”瘦商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尖厉，带着毫不掩饰的惊疑和杀意。他身边的仆从已然悄无声息地挪动了脚步，封住了可能逃窜的路线，身形微躬，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不能再躲了！一旦他们持灯过来搜查，她根本无所遁形！
电光火石间，楚知遥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发出一声极力压抑却足够让外面人听到的、带着哭腔的抽噎，随即用一种惊慌失措、带着浓重乡音的颤声开口：
“别…别杀俺…俺啥都没看见…俺就是害怕…睡不着出来透口气…真的啥都没看见…”
她刻意将声音弄得含糊呜咽，模仿着受惊过度、语无伦次的乡下丫头，一边说，一边故意弄出些窸窸窣窣仿佛在害怕后退的声响。
外面的三人显然都愣了一下。
那瘦商人眉头紧锁，眼中的杀意稍缓，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怀疑和审视。他示意仆从持灯上前一步。
灯笼的光线又推进了几分，几乎要照亮楚知遥的鞋尖。
“你是什么人？什么时候躲在那里的？”瘦商人厉声质问，目光试图穿透黑暗。
“俺…俺是搭船去朔州找舅父的…叫阿遥…”楚知遥带着哭音，断断续续地回答，将之前准备好的说辞用最怯懦的方式说出来，“俺就睡在那边货堆里…听到动静…吓醒了…俺真的啥都不知道…”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将怀中那把匕首更深地藏入衣内，只露出无比惊惶的神色。
瘦商人盯着那片黑暗，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一个搭船的孤女，似乎比预想中的其他威胁要好得多。但他并未完全放松警惕。
“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他逼问，语气依旧冰冷。
“就…就听到你们吵…还有他好像很疼…”楚知遥瑟缩着，指向那个被按在地上的船工，“俺怕…俺再不敢乱跑了…”她说着，又发出低低的啜泣声。
这时，那被忽视的船工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挣扎起来，嘶喊道：“东家！东家明鉴！就是这丫头！是她勾引小的来偷东西的！是她指使的！”
他竟想将罪责推到一个突然出现的“弱女子”身上！
楚知遥心中一惊，暗骂这船工歹毒，立刻带着被冤枉的惊怒哭喊起来：“你胡说！俺都不认识你！俺刚才才被吵醒！你血口喷人！”
瘦商人看着这突然上演的狗咬戏码，眉头皱得更紧。他显然不信那船工的攀咬，一个搭船的孤女指使他偷自己完全不了解的货物？这太过荒谬。但这丫头的出现，终究是个变数。
他阴鸷的目光在楚知遥藏身的黑暗和那船工之间扫了几个来回，最终，对货物的担忧压倒了一切。他不能节外生枝，必须尽快处理掉眼前的麻烦。
他对着仆从使了个眼色。
那仆从会意，毫不犹豫地手起掌落，一记精准狠厉的手刀劈在那船工的后颈上。船工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软软地瘫倒在地，不知死活。
楚知遥的抽泣声戛然而止，骇得浑身冰凉。他们竟然……竟然如此轻易就下此狠手！
瘦商人看都没看那倒地的船工，目光再次锁定了楚知遥的方向，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丫头，今晚你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懂吗？老老实实待在你的地方，天亮就到朔州了。若敢多嘴多舌……”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恐吓都更令人胆寒。
“懂…懂了…俺啥都不知道…俺这就回去睡觉…”楚知遥声音发颤，连忙应声，故意弄出连滚带爬退回货堆深处的声响。
瘦商人冷哼一声，似乎暂时接受了她的“识相”。他示意仆将将那昏死的船工拖到一边，自己则亲自检查了一下那只被撬动过的木箱，确认锁头只是损坏并未打开后，才稍微松了口气，但脸色依旧阴沉得可怕。
他和仆从低声交谈了几句，似乎是在商议如何处理那船工和加强戒备，随后便提着灯笼返回了船艄的棚子。甲板上重新恢复了黑暗与寂静，只余下河水流动的声响，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恐惧感。
楚知遥蜷缩在冰冷的货堆深处，心脏依旧狂跳不止，手脚一片冰凉。
她侥幸逃过一劫，靠的是扮演人畜无害的弱者。但那个瘦商人的狠辣和那仆从的身手，都绝非普通商人那么简单。那只木箱里，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让他们如此紧张，甚至不惜动手杀人灭口？
还有那个船工临死前攀咬时提到的“黑狐”？这又是什么势力？
这艘看似普通的货船，竟也藏着如此多的秘密和危险。她的北疆之行，从一开始就布满了荆棘。
后半夜，她再无一丝睡意，耳朵高度警觉地捕捉着船上的任何一丝动静，手握紧怀中的匕首，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任何危机。
所幸，直到天光渐亮，再无意外发生。
清晨，河面雾气弥漫。驳船缓缓靠向一个简陋的临时码头，这里似乎离正式的朔州港还有一段距离。
楚知遥悄悄观察到，在天亮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那仆从悄然将那个昏死的船工装入一个麻袋，沉入了河中……整个过程悄无声息，熟练得令人心寒。
瘦商人对船老大解释了几句，似乎是说那船工半夜偷窃失足落水，并额外塞了些银子。船老大骂骂咧咧了几句，似乎也懒得深究一个小船工的失踪，收了银子便作罢。
驳船再次起航，气氛却变得更加诡异和压抑。
又行驶了约莫半个时辰，朔州城码头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中。船舶渐渐增多，人声鼎沸起来。
瘦商人主仆二人开始忙碌地整理货物，尤其是那只沉重的木箱，被他们用油布仔细包裹起来，似乎准备下船。
楚知遥也暗自松了口气，准备等他们先下船后，再悄然离开，避免再起冲突。
然而，就在货船缓缓靠岸，跳板刚刚搭稳的瞬间，异变再生！
码头人群之中，突然冲出七八名做寻常脚夫打扮的精壮汉子，动作迅捷如风，目标明确，直扑瘦商人主仆二人！
“官府拿人！束手就擒！”为首之人低喝一声，亮出一块一闪而逝的腰牌！
瘦商人大惊失色，反应却极快，一把将那只木箱推向仆从，自己则猛地向相反方向的人群撞去，试图制造混乱逃跑！
那仆从更是凶悍，护着木箱，一脚踹翻一名冲上来的“脚夫”，出手狠辣，竟是练家子！
码头瞬间大乱！惊呼声、叫骂声、打斗声混成一片！
楚知遥看得心惊肉跳，下意识地紧贴货堆，避免被卷入。这些“脚夫”身手矫健，配合默契，分明是早有预谋！是朔州的官府？还是另一股势力？
眼看那仆从护着木箱，且战且退，就要冲出包围，一名“脚夫”猛地掷出一根绳索，精准地套住了木箱的一角，用力一拉！
“咔嚓！”
木箱在拉扯中猛地摔在青石码头上，箱盖竟被摔得裂开了一条缝隙！
就在那一瞬间，楚知遥的目光透过纷乱的人群和扬起的灰尘，猛地捕捉到了从箱盖裂缝中露出的东西——
那并非什么商品样品。
那赫然是……一截冰冷的、泛着金属幽光的……弩机部件！而且是制式极其精良、绝非民间所能拥有的军弩部件！
楚知遥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私运军械！
这瘦商人竟是在私运军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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