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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尸语无声

凤弈权垣

周淮安“自尽”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朔州城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激起了汹涌的暗流。街谈巷议,窃窃私语,各种猜测在寒风中飞速传播,却又在官府的缄默和庞、赵两府的平静下,被一种无形的压力迅速压制成模糊的低语。

楚知遥待在冯氏杂货铺的后院,只觉得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冯瘸子依旧每日开店,擦拭那些仿佛永远也擦不完的旧物,接待零星几个顾客,神色平静得近乎漠然,对周淮安的死只字不提。

越是这样,楚知遥心中的寒意就越盛。她几乎可以肯定,周淮安绝非自尽。他的死,与军饷案,与那夜寿宴上的暗语,与冯瘸子夜半外出归来时那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必然有着可怕的关联。

突破口刚刚浮现,就被毫不留情地掐灭。对手的狠辣与效率,远超她的想象。

她不能再被动等待。周淮安死了,但他或许留下了什么。书房?遗物?任何可能指向真相的蛛丝马迹,都可能随着官府所谓的“清理”而彻底消失。

“冯叔,”她终于按捺不住,趁着一个店内无人的间隙,走到柜台前,声音压得极低,“周长史他……我们能不能……”

冯瘸子擦拭着一尊铜佛的手停了下来。他没有抬头,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官府已经封了周宅,庞敬宗和赵莽的人都盯着,现在去,是自投罗网。”

“可是……”

“没有可是。”冯瘸子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死了就是死了。这条线,断了。”

楚知遥的心沉了下去。难道就这么放弃了?

然而,当天夜里,子时刚过。

楚知遥在浅眠中再次被极其轻微的响动惊醒。她屏住呼吸,听到隔壁冯瘸子房间的门轴发出几不可闻的吱呀声,然后是轻得几乎消失的脚步声穿过院子,后门被轻轻打开,又合上。

他又出去了!

楚知遥的心瞬间揪紧。这一次,他要去哪里?做什么?会不会又像昨夜那样……

强烈的恐惧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冲动攫住了她。她不能再被蒙在鼓里,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未知的结局!

她悄无声息地滑下床,披上深色的外衣,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闪身融入浓重的夜色里。朔州城的夜风格外凛冽,吹得她浑身发抖,却也让她的头脑异常清醒。

她凭借记忆,向着白天打听到的周宅方向潜行。夜色是最好的掩护,她尽量贴着墙根的阴影移动,心跳如擂鼓。

周宅位于城西一条相对安静的街道。越靠近那里,空气中的氛围就越发凝滞。远远地,她便看到周宅大门上贴着官府的白色封条,在风中微微颤动,如同招魂的幡。门前空无一人,只有两盏白色的灯笼散发着惨淡的光晕,映照着紧闭的门扉和石阶,显得格外阴森凄凉。

冯瘸子会来这里吗?这里已经被封,他如何进去?

她不敢靠得太近,躲在一处街角拐弯的阴影里,死死盯着那栋死寂的宅院。

时间一点点流逝,寒冷和恐惧几乎要将她冻僵。就在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判断错误时,周宅侧面,一道极其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翻过了高大的院墙,落入宅内,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是他!

楚知遥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果然来了!他竟然敢潜入被官府查封的宅邸!

她要怎么办?跟进去?她根本没有那个本事。在这里等?若是他被发现……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另一条巷子的阴影里,竟然也悄无声息地溜出了两个黑衣蒙面人!他们动作矫健,警惕地四下张望一番,竟然也选择了同样的位置,利落地翻墙进入了周宅!

楚知遥骇得差点惊呼出声,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还有别人!除了冯瘸子,还有另一伙人也盯上了周淮安的宅子!他们是哪边的人?庞敬宗?赵莽?还是那个神秘的“黑狐”?

宅院内此刻至少有三方人马!冯瘸子知道吗?

她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绝望攥紧了心脏。冯瘸子孤身一人,落入陷阱了!

她该怎么办?去求救?向谁求救?眼睁睁看着?

就在她几乎要被恐惧吞噬的瞬间,周宅院内,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短促的惊呼,随即是兵刃快速交击的铿锵声!

打起来了!

声音并不响亮,显然双方都在极力克制,不想引来巡夜的官兵,但在这死寂的夜里,听在楚知遥耳中却如同惊雷!

她能看到院内隐约有黑影快速闪动,刀光在黑暗中偶尔划过冰冷的弧线。打斗声急促而激烈,显然双方都是高手,且下了死手!

楚知遥浑身冰冷,手指深深掐入掌心,却无能为力。

打斗声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很快便沉寂下去。

死一样的寂静重新笼罩了周宅,比之前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谁赢了?冯瘸子怎么样了?

楚知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死死盯着那面高墙。

片刻之后,一道黑影从墙内翻出,落地时身形似乎踉跄了一下,但迅速稳住,没有丝毫停留,立刻向着与楚知遥藏身之处相反的方向疾奔而去,转眼便消失在纵横交错的小巷深处。

看那略显蹒跚却又迅捷的身影,是冯瘸子!他还活着!

楚知遥刚想松一口气,但紧接着,她的心又猛地沉了下去。

因为又有一个黑衣人也翻墙而出,他并未追赶冯瘸子,而是站在墙下,警惕地四下看了看,似乎低声朝墙内说了句什么,然后也迅速离开了。

紧接着,周宅院内隐隐传来了什么动静,似乎是有人在里面快速移动、翻找什么东西。

原来进去的两名黑衣人,只出来了一个?另一个呢?被冯瘸子……

楚知遥不敢想下去。

就在这时,远处街口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和灯笼的光晕——是巡夜的官兵被刚才那短暂的打斗惊动了!

楚知遥心中大骇,慌忙将身体更深地缩进阴影里。

巡夜的官兵来到周宅门前,检查了一下封条,似乎并未发现异常,交谈了几句,便又巡逻着离开了。

直到官兵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楚知遥才感觉自己几乎冻僵的身体恢复了一丝知觉。她不敢再多留一刻,沿着来时的阴影,拼命地向冯氏杂货铺跑去。

她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冯瘸子受伤了吗?他回来了吗?那个留在周宅里的黑衣人怎么样了?官府会不会发现什么?

她一路提心吊胆,终于看到了杂货铺那熟悉的轮廓。后门虚掩着——是他给她留的门?

她闪身进去,迅速闩好门,背靠着门板剧烈喘息。院内一片死寂,冯瘸子的房间门紧闭着。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叩响了房门。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冯叔?”她压低声音唤道。

依旧死寂。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试着推了推门,门竟然没有从里面闩上,应手而开。

房间里空无一人!床铺整齐冰冷,根本没有睡过的痕迹!

他还没回来?!还是……他回来了,又立刻离开了?或者,他根本没机会回来了?

楚知遥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四肢百骸一片冰凉。

就在这时,前店方向,突然传来了极其轻微的、一下、接着又一下的叩门声!

笃。笃笃。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特定的节奏。

楚知遥浑身一僵,猛地转头看向通往前店的那扇小门。

是谁?冯瘸子?还是……别人?

她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挪到门边,耳朵贴上门板。

门外没有任何声息,只有那固执的、重复着特定节奏的叩击声。

笃。笃笃。

这节奏……她猛地想起来了!在她抵达朔州第一夜,在那家车马店,也曾有人这样叩击过她的房门,然后留下了那三样古怪的物品——干馒头、枯树枝、灰烬!

是他!那个神秘人!他竟然找到了这里!

他此刻敲门,是什么意思?冯瘸子的失踪与他有关?他是来灭口的?还是……

楚知遥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炸开。她手心里全是冷汗,下意识地摸向了怀中那柄冰冷的匕首。

门外的叩击声停了下来。

一片死寂。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楚知遥死死盯着门板,连呼吸都停止了。

许久,再没有任何动静。

那个神秘人,似乎已经离开了。

她缓缓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浑身脱力,不住地颤抖。

冯瘸子生死未卜。周宅内发生了血腥的冲突。神秘人再次现身警告。

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控制,向着不可预知的深渊加速滑落。

她该怎么办?

黑暗中,她紧紧攥住了怀中那枚冰冷的玄铁令牌。萧宸的脸庞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非到万不得已,生死关头,不得示人。

现在,算不算生死关头?

楚知遥在地板上坐了不知多久,直到四肢被冻得麻木,才挣扎着站起身。

冯瘸子一夜未归。

天亮后,她强作镇定,如同往常一样打开店门,打扫擦拭,心里却如同油煎。她不敢表露丝毫异常,任何进出店铺的顾客,都被她用最大的警惕暗中观察着。

中午时分,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停在店门口歇脚,一边用汗巾擦脸,一边似无意地对店内吆喝:“老板娘,可有不要的旧家具?价钱好商量嘞!”

楚知遥心中正烦乱,刚想挥手让他走开,那货郎却压低声音,飞快地补充了一句:“城隍庙后巷,第三棵歪脖子柳树下,日落前。”

说完,也不等楚知遥反应,便挑起担子晃晃悠悠地走了。

楚知遥愣在原地,心脏狂跳。

是冯瘸子!这是他传来的消息!他还活着!但他为什么不回来?而是用这种隐秘的方式传递信息?城隍庙后巷……他约她见面?为什么选在那里?日落前……时间如此紧迫!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但得知冯瘸子还活着的消息,还是让她稍稍松了口气。至少,最坏的情况还没有发生。

她煎熬地等待着,好不容易熬到日头西斜,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借口要去买些针线,匆匆离开了杂货铺。

城隍庙在朔州城的西北角,香火早已不盛,后巷更是偏僻荒凉,杂草丛生,几乎不见人烟。

楚知遥一路警惕,确认无人跟踪后,才拐入后巷。夕阳将歪脖子柳树的枯枝拉出长长的、狰狞的影子,投在断壁残垣上。

第三棵柳树下,空无一人。

她的心又提了起来。难道她来晚了?还是中了圈套?

她紧张地四下张望。

“这边。”一个极其沙哑虚弱的声音,从树后一堆废弃的砖石后传来。

楚知遥猛地转头,只见冯瘸子背靠着残墙,坐在碎石堆里。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呼吸急促,额头上布满冷汗。最可怕的是,他的左肩处,衣衫被割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虽然用撕下的布条紧紧捆扎着,但深色的血迹依旧不断渗出,浸透了周围的布料!他的左臂无力地垂着,显然伤得不轻。

“冯叔!”楚知遥低呼一声,急忙冲过去,“您怎么样?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死不了……”冯瘸子艰难地抬眼看她,眼神却依旧锐利,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后怕,“昨夜……周宅……是个陷阱……他们料到会有人去……留了人守株待兔……”

楚知遥的心猛地一沉。果然!

“进去的是赵莽的人……身手狠辣……俺解决了一个……自己也挂了彩……”他喘了口气,声音愈发虚弱,“另一个见势不妙……跑了……俺不敢久留……也没找到……想要的东西……”

“您昨夜回来过?我听到敲门声……”

“不是俺……”冯瘸子摇头,脸色更加凝重,“俺绕了路……天亮才找到地方暂时躲起来……那敲门声……恐怕是另一拨人……”

是那个神秘人!他果然一直在盯着!

“那您……”

“此地不宜久留……”冯瘸子打断她,努力想站起身,却因牵动伤口而闷哼一声,冷汗涔涔而下,“铺子……不能回了……他们虽没看清俺的脸……但打斗痕迹和尸体……官府很快就会查到……那货郎是俺早年救过的一个乞儿……信得过……但俺这伤……”

他话未说完,突然猛地咳嗽起来,嘴角竟渗出一丝黑血!

楚知遥骇然失色:“您中毒了?!”那刀上有毒!

冯瘸子艰难地点点头,眼神开始有些涣散:“刀口……发黑……麻痒……怕是……烈性毒……寻常郎中……解不了……”

绝望瞬间攫住了楚知遥。冯瘸子是她在朔州唯一的依靠和联系!他若倒下,她孤身一人,寸步难行!

“必须……必须找到‘鬼手’……”冯瘸子用尽最后力气,抓住楚知遥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只有他能解……这毒……”

“鬼手?他在哪里?”楚知遥急问。

“南城……污水巷……最里面……门口挂……破灯笼……”冯瘸子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开始失去焦距,“找到他……告诉他……‘瘸腿的狐狸’……求他……救命……”

说完最后一个字,他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冯叔!冯叔!”楚知遥低声呼唤,拍打他的脸颊,却毫无反应。他的身体开始发烫,呼吸愈发微弱,肩头的血迹蔓延得更大,那周围的皮肤已经开始呈现不祥的青黑色。

不能再耽搁了!必须立刻找到那个“鬼手”!

可是,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将一个重伤昏迷的大男人,悄无声息地从这荒僻之地弄到南城的什么污水巷?

楚知遥环顾四周,荒凉破败,根本无人可求助。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怀中。

那枚冰冷的、沉重的玄铁令牌。

非到万不得已,生死关头,不得示人。

现在,就是生死关头!

她不再犹豫,猛地掏出令牌,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

如何用?冯瘸子说过,持此令在外可调动殿下部分暗卫。可暗卫在哪里?如何联系?

她想起冯瘸子也曾用货郎传递消息。或许,这朔州城内,就有萧宸布下的暗桩,时刻关注着这枚令牌的动向?

她必须赌一把!

她将冯瘸子小心地放平,让他靠在墙根相对隐蔽处,然后握着令牌,快步跑到巷口相对开阔的地方,深吸一口气,将令牌高高举起,让夕阳那最后的光线照射在那狰狞的踏火麒麟和古拙的“宸”字上!

她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会不会反而引来敌人,但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巷口只有风吹过废墟的呜咽声。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

“何事动用麟火令?”

楚知遥骇然转身,只见一个穿着普通苦力短褂、面容平凡毫无特色的男人,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身后不远处,目光如电,正落在她手中那枚令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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