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古代小说 > 凤弈权垣
本书标签: 古代  古风  家国情怀   

第十六章:火中取栗

凤弈权垣

“这是一个陷阱!周淮安的儿子,恐怕已经……”

影十七的话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楚知遥的心脏,瞬间将她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彻底浇灭,只余下刺骨的寒意和惊悸。

仿造的麟火令?!陷阱?!

她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周子珩他……”

“周子珩要么已经背叛,要么……他根本不知道这是假的,只是被人利用!”影十七的声音急促而冰冷,他飞快地将那枚假令牌重新用油布包好,塞回楚知遥手中,“东西你收好,装作不知情。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废弃院落的围墙外,骤然亮起一片刺目的火把光芒!杂沓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擂鼓般从四面八方迅速逼近,将这小院团团围住!

“里面的人听着!锦衣卫拿人!束手就擒!”一个嘶哑而冷酷的声音在墙外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火光跳跃,映照出墙上晃动的人影,密密麻麻,不知有多少人。

楚知遥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手脚冰凉。中计了!周子珩交给她的根本不是什么希望,而是催命符!从他主动找上她的那一刻起,或许就已经落入了对方的算计!那些监视者故意放他过来,就是为了顺藤摸瓜,找到她,甚至找到她背后可能存在的同党!

影十七的反应快得惊人。在火光亮起的刹那,他已猛地将楚知遥向后一推,低吼道:“从后面狗洞走!去污水巷!别回头!”同时,他反手从后腰抽出一对寒光闪闪的短刃,眼神瞬间变得如同嗜血的孤狼。

“可是你……”楚知遥骇然。

“走!”影十七厉声打断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和决绝,“令牌在你身上!你必须活下去!这是命令!”

话音未落,院门已被轰然撞开!数名身着褐色锦袍、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如同恶虎般扑入院内,直取影十七!

“逆贼受死!”

影十七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不退反进,双刃划出两道凄冷的弧光,悍然迎上!刀锋交击的刺耳锐响瞬间爆开,火星四溅!

他竟是以一己之力,为她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

楚知遥眼眶一热,牙齿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她知道此刻绝非犹豫之时,猛地转身,扑向院子角落那个低矮的破墙洞!

身后是激烈的厮杀声、怒吼声、惨叫声!她能听到兵刃撕裂血肉的闷响,听到影十七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

她不敢回头,拼命地爬出狗洞,尖锐的石块刮破了她的手掌和膝盖,她却浑然不觉疼痛,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跑!去污水巷!活下去!

刚爬出洞口,她便听到院内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哼,以及锦衣卫凶狠的呵斥:“拿下!”

影十七……

楚知遥的心如同被狠狠剜了一刀,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却强迫自己迈开双腿,沿着漆黑的巷弄发疯般狂奔!冰冷的夜风灌入口鼻,如同刀割,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炸开!

她能听到身后远处传来的追逐脚步声和呼喝声!他们分兵追来了!

她对朔州城的巷道并不熟悉,只能凭借着之前来时的模糊记忆和求生的本能,拼命向着城南污水巷的方向逃窜。她专挑最黑暗、最狭窄、最污秽的小路,希望能借此摆脱追兵。

然而,身后的脚步声却如同附骨之疽,越来越近!火把的光晕在她身后的巷口不断闪烁晃动!

“在那边!别让她跑了!”

“放箭!”

几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擦着她的耳畔和衣袖飞过,狠狠钉在前面的土墙和木门上,发出令人胆寒的“咄咄”声!

楚知遥吓得魂飞魄散,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又连滚带爬地起身继续跑。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

就在她即将被追上的千钧一发之际,前方一个堆满垃圾的拐角处,突然伸出一只枯瘦如柴的手,猛地将她拽了进去!

楚知遥惊得几乎要叫出声,却被另一只同样干瘦的手死死捂住了嘴!

“别出声!跟我走!”一个极其沙哑低沉的、却又有些耳熟的声音在她耳边急促响起。

是鬼手?!

楚知遥借着远处追兵火把晃过的微光,看清了拽她的人——正是那个脾气古怪、医术通神的鬼手!他怎么会在这里?!

鬼手根本不给她发问的机会,捂着她的嘴,以一种与他年龄和佝偻身形完全不符的敏捷,拖着她钻进了垃圾堆后面一个极其隐蔽的、散发着恶臭的下水道入口!

冰冷粘稠的污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小腿,刺鼻的恶臭几乎让她窒息。但鬼手力气大得惊人,死死拽着她,在漆黑狭窄、伸手不见五指的排污管道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快速前行。

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和呼喊声被迅速隔绝,只剩下污水流动的哗哗声和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

不知在黑暗中前行了多久,鬼手终于停了下来。他摸索着推开头顶一块沉重的石板,率先爬了上去,然后又将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楚知遥拉了上来。

楚知遥瘫软在地,剧烈地咳嗽、干呕,冰冷的污水和极度的恐惧让她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她环顾四周,发现这里似乎是一间废弃的祠堂破屋,蛛网密布,残破不堪。

“为……为什么救我?”她喘息着,看向如同鬼魅般站在阴影里的鬼手。

鬼手哼了一声,声音依旧沙哑难听:“那只瘸腿狐狸还欠老子一条命没还,他护着的人,要是就这么折了,老子岂不是亏大了?”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扫过楚知遥,“何况,你小子手里还攥着‘麟火令’……虽然是个西贝货。”

他也看出那是假的了!

“您……您怎么知道……”

“哼,那玩意儿刚到手,老子就摸出来了。手感不对,暗记的位置也偏了半分。糊弄外行可以,想骗过老子这双摸了几十年金石的手,还嫩点!”鬼语气带着不屑,随即又变得凝重,“看来,对方是铁了心要挖出你们这条线,连仿造令牌钓鱼这种招数都用出来了。周家那小子,怕是凶多吉少。”

楚知遥心中一痛,周子珩那绝望而急切的脸庞仿佛就在眼前。他恐怕至死都不知道,自己递出的“希望”,竟是父亲死后仍无法摆脱的算计和催命符。

“影十七他……”

“那个闷葫芦暗卫?落入锦衣卫手里,九死一生。”鬼手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他能为你争取到逃跑的时间,已是尽了本分。现在,想想你自己吧。”

楚知遥蜷缩在冰冷的地上,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冯瘸子重伤未醒,影十七生死未卜,周子珩恐怕已遭毒手,唯一的线索是致命的陷阱……她孤身一人,身陷重围,还能做什么?

“我……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

鬼手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小子,那假令牌,你仔细看过了吗?”

楚知遥一愣,茫然地摇头。得到令牌后变故迭起,她根本无暇细看。

“拿出来,再看看。”鬼手递过来一支小小的、散发着微弱磷光的夜光石。

楚知遥依言,用颤抖的手再次打开那个湿漉漉的油布包,取出那枚冰冷的仿制令牌,就着那点微光,仔细查看。

入手沉重,雕刻精细,麒麟图腾狰狞欲活,“宸”字苍劲,乍一看确实与她怀中那枚几乎一模一样。但经鬼手提醒,她静下心来仔细观察摩挲,渐渐也感觉到一丝异样——这令牌的边缘似乎更锋利一些,金属的质感似乎更“新”一点,缺少真正麟火令那种历经岁月的沉蕴感。更重要的是,在令牌背面“宸”字笔画的一个极其隐秘的转折处,真正令牌应该有一个肉眼难辨的、只有特定角度才能摸出的微小凸起,而这枚假令牌,这里是平滑的!

造假者几乎做到了极致,但在真正的行家眼里,依旧破绽明显。

“看出来了?”鬼手嘶哑地问。

楚知遥沉重地点头。

“再看看令牌边缘,靠近麒麟尾部的侧面,有没有什么刮擦的痕迹,或者……刻痕?”鬼手提示道。

楚知遥心中一动,连忙将令牌侧过来,借着微光仔细寻找。果然,在靠近麒麟尾部下方的侧面,她发现了几道极其细微的、像是被什么尖锐物事匆忙刮划出的痕迹!

那痕迹非常浅,且被巧妙地掩饰在麒麟鳞片的纹路阴影里,若不刻意寻找,根本难以发现。

那痕迹……似乎组成了两个极其潦草、几乎难以辨认的字!

她屏住呼吸,极力辨认。

“黑……狐……”她艰难地念出那几乎要融入金属纹理的刻痕。

黑狐!又是这个名号!周淮安在临死前,拼命留下的最后线索,竟然是这个?!

“黑狐……”鬼手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号,干瘦的脸上皱纹似乎更深了,“果然是他们……”

“他们?黑狐到底是什么?”楚知遥急问。

“一群藏在下水道里的老鼠,见不得光,却无孔不入。”鬼手的语气带着深深的厌恶和一丝忌惮,“朔州地界,乃至整个北疆,很多上不得台面的脏事,背后都有他们的影子。走私、暗杀、情报买卖……甚至官匪勾结,他们都掺和。神秘得很,没人知道他们的首领是谁,老巢在哪里。但庞敬宗、赵莽,甚至京城里的某些大人物,恐怕都和他们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楚知遥听得心惊肉跳。父亲查的军饷案,竟然牵扯到了如此庞大而隐秘的黑暗组织?

周淮安在仿造的令牌上留下“黑狐”的线索,是想告诉后来者,陷害他、制造假令牌陷阱的,就是“黑狐”?还是想指出,“黑狐”与军饷案、乃至玉玺案有莫大关联?

这微弱的刻痕,是绝望中的呼号,也是指向真正恶魔的微光!

“小子,”鬼手的声音将楚知遥从震惊中拉回现实,“‘黑狐’的人出手狠辣,不留活口。锦衣卫里恐怕也掺了他们的沙子。你如今暴露了行踪,朔州城对你而言已是天罗地网。冯瘸子那里也不能再待,老子救你一次,不可能次次都凑巧。”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盯着她:“你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想办法立刻滚出朔州城,逃得越远越好,或许能多活几天。要么……”

鬼手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肃杀:“……就趁着他们以为你已经吓破胆、只会狼狈逃窜的时候,反其道而行之,去把水搅得更浑!去查‘黑狐’!他们既然费尽心机设下这个陷阱,就说明他们害怕!害怕你们真的查到什么!周淮安拼死留下这个名字,绝不会是无的放矢!”

反其道而行之?去查黑狐?

楚知遥被这个疯狂的建议惊呆了。她现在如同丧家之犬,自身难保,如何去查一个连鬼手都深感忌惮的神秘组织?

但鬼手的话,却像是一颗投入死灰的火星,骤然点燃了她心中那股被恐惧压抑许久的、为父伸冤的决绝之火!

逃?能逃到哪里去?父亲冤死狱中,家族蒙羞,冯瘸子、影十七、周淮安父子……那么多人因这条线索而遭遇不幸,她若就此逃走,如何对得起他们?如何对得起自己?

置之死地而后生!既然对方认为她已成惊弓之鸟,那她就偏要露出獠牙!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虽然还有恐惧,却更多了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我查!但我该如何入手?黑狐无踪无迹……”

鬼手似乎对她的选择并不意外,咧了咧嘴,露出焦黄的牙齿:“老鼠再狡猾,也要出洞觅食。‘黑狐’经营多年,必然有其联络点和生意网络。朔州城西,有一家‘胡记骡马行’,明面上做牲口买卖,暗地里……嘿嘿,据说只要出得起价钱,没有他们不敢运的‘货’。老子早年跟他们打过几次‘交道’,那地方,邪性得很,十有八九跟‘黑狐’脱不了干系。”

胡记骡马行?

“您是说……”

“老子什么都没说。”鬼手打断她,重新佝偻下身子,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漠,“路指给你了,怎么走,是你的事。是去送死,还是能刨出点老鼠屎,看你的造化。今晚你就待在这儿,明天天亮自己想办法滚蛋。记住,别再回冯瘸子那儿,也别再来找老子。”

说完,他不再理会楚知遥,如同融入阴影的枯木,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破祠的残垣断壁之后。

楚知遥独自留在冰冷的黑暗中,紧紧握着那枚冰冷而危险的假令牌,以及上面那两个用生命刻下的字——“黑狐”。

前路唯有深渊,但她已别无选择。

火光已现,唯能向前。

上一章 第十五章:鬼手仁心 凤弈权垣最新章节 下一章 第十七章:骡马行暗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