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碎晨露,溅起片片水花。宋裴峙策马疾驰,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血凰令在他掌心微微发热,仿佛感应到他的急切。
身后密卫紧随其后,沉默如影。
城门已近,守卫见状慌忙让道。宋裴峙不发一言,径直冲入城中。街巷间人声渐起,商贩推着车沿街叫卖,孩童追逐嬉戏,一切看似平静,却让他心中愈发焦躁。
宋府门前,已有大夫进出。宋裴峙翻身下马,脚步急促,跨过门槛时险些被门槛绊倒,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
书房外,太医正与管家低声交谈。见宋裴峙到来,众人纷纷行礼,却被他抬手止住。
“我父亲……”他声音沙哑。
“回大人,太傅昨夜受寒,今早突发眩晕,脉象浮而不稳,恐有内忧。”太医低声道。
宋裴峙未再多问,推门而入。
屋内药香弥漫,熏炉里燃着安神香。宋怀瑾卧于榻上,面色苍白,额角渗出细汗,呼吸微弱。
宋裴峙站在床前,静静望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记忆翻涌——五年前那个雨夜,也是这样一张脸,倒在案前,手中还攥着那份奏折。那时他刚从前线归来,满身风尘还未洗去,就被卷入一场灭顶之灾。
如今,不过是重演罢了。
“父亲。”他轻唤,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宋怀瑾眼皮颤动,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宋裴峙身上,竟露出一丝笑意。
“你……回来了。”他声音虚弱,却带着几分欣慰。
宋裴峙没有应答,只是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你……瘦了。”宋怀瑾轻声道。
“您先养好身子。”宋裴峙语气平静,却掩不住眼底的冷意。
宋怀瑾笑了笑,抬手想触碰他,却被他轻轻避开。
“我知道……你恨我。”宋怀瑾缓缓说道,“可我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宋裴峙冷笑一声,眼神冷得像冰,“您当年将我逐出宋家,命单翊苏射杀我时,也说是为我好?”
宋怀瑾神色一滞,咳嗽几声,才缓过气来:“那都是……权宜之计。若非如此,你早就死在宫中了。”
“所以您选择让我‘死’,也要保全自己?”宋裴峙声音低沉,却带着压抑的怒意,“五年过去,您依旧不打算告诉我真相?”
宋怀瑾张了张嘴,似有话说,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你终究还是不肯信我。”他喃喃道。
宋裴峙沉默片刻,转身欲走。
“裴峙。”宋怀瑾忽然抓住他的衣袖,力道不大,却带着几分急切,“听我说……单翊苏……不是背叛你的人。”
宋裴峙脚步一顿。
“他是我安插在军中的暗子。”宋怀瑾继续道,“那一箭……是他故意射偏的。我只是想让你‘死’,好让你远离朝堂纷争。”
宋裴峙猛地回头,眼中怒火燃烧。
“故意射偏?”他冷笑,“那一箭穿透我的胸膛,我昏迷三天三夜,险些丧命!你说是故意射偏?”
“我……我本以为他会手下留情。”宋怀瑾声音颤抖,“可他……他终究还是……”
宋裴峙甩开他的手,眼神冰冷至极。
“您永远都在算计。”他冷冷道,“连我死了,您都能说成是为我好。”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书房。
门外,太医和管家皆神色紧张,不敢言语。
宋裴峙站在廊下,望着天边浮云,良久未动。
血凰令在他掌心轻轻震动,仿佛在回应他的情绪。
“备马。”他低声命令。
“大人要去哪?”密卫统领小心翼翼地问。
“皇宫。”宋裴峙声音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然,“我要见皇帝。”
皇城巍峨,金瓦飞檐。宋裴峙策马穿过长街,引得路人侧目。
他不再是那个被逐出宋家的废子,而是手握血凰令的权臣之后。百姓议论纷纷,有人惊叹,有人畏惧。
宫门前,禁军拦住去路。
“通报陛下。”宋裴峙声音冷淡,“就说宋家裴峙求见。”
守将迟疑片刻,终是入宫通报。
不多时,宫门缓缓开启。
宋裴峙踏入宫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五年前,他便是从这里被抬出去的,那时他满身是血,意识模糊。
如今,他回来了。
御书房内,皇帝端坐案前,神色复杂。
“宋裴峙,你竟未死。”他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惊讶,更多的却是审视。
“陛下可知,是谁害我五年前命丧黄泉?”宋裴峙不卑不亢,直视皇帝。
“你既未死,想必已查明真相。”皇帝淡淡道。
“真相?”宋裴峙冷笑,“宋太傅说,单翊苏那一箭是故意射偏,为的是让我‘死’,好让我远离纷争。可若非如此,我怎会流落江湖五年?怎会被世人唾弃?”
皇帝沉默片刻,终是叹道:“朕亦不知真相如何。但有一点可以告诉你——单翊苏,从未真正忠于宋太傅。”
宋裴峙瞳孔微缩。
“什么意思?”
“他一直暗中与朕往来。”皇帝缓缓道,“朕扶持他,便是为了牵制宋家。至于那一箭……朕相信,他是真的想杀你。”
宋裴峙脸色骤变。
“他为何要杀我?”
“因为你威胁到了他。”皇帝语气平静,“你是宋家养子,又是未来储君人选。若你登上大位,他便再无立足之地。”
宋裴峙沉默。
“所以,你今日来,是要做什么?”皇帝问道。
“我要他死。”宋裴峙声音低沉,却透着坚定。
“可你已经放过他一次。”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那次……是我心软。”宋裴峙冷笑,“如今,不会再有第二次。”
皇帝看着他,许久未语。
“朕可以答应你。”他缓缓道,“但你要答应朕一件事。”
“请讲。”
“助朕铲除宋家,夺回大权。”
宋裴峙眼神微动。
“陛下以为,我会帮你?”
“你不帮我,又能帮谁?”皇帝反问,“宋太傅对你如何,你自己清楚。他把你当棋子,利用你,甚至不惜让你‘死’。你若继续依附他,只会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宋裴峙沉默良久,最终点头。
“好。”
皇帝露出笑意。
“那我们便合作一次。”
宋裴峙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
宫墙高耸,阳光透过琉璃瓦洒落,映照在他肩上。
他停下脚步,望向远方。
单翊苏……你究竟是何心思?
夜幕降临,宋裴峙回到府中。
刚踏入院门,便见一人等在门前。
单翊苏。
他一身素袍,神情疲惫,却站得笔直。
“你来了。”宋裴峙语气平淡。
“我想知道……你是否打算杀我。”单翊苏直言。
宋裴峙看着他,良久未语。
“你想知道?”他缓缓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何要射我?”
单翊苏眼神微动。
“因为……我必须这么做。”
“理由呢?”
“你太危险了。”单翊苏声音低沉,“你是宋家养子,将来可能登基为帝。可你……你根本不适合。”
“不适合?”宋裴峙冷笑,“你凭什么断定我不适合?”
“你疯了。”单翊苏直视他,“你太执拗,太偏激,太容易失控。你若掌权,只会毁了这江山。”
“可你有没有想过,是谁把我逼成这样的?”宋裴峙声音陡然拔高,“是你!是宋太傅!是你们这些人一步步把我推向深渊!”
单翊苏沉默。
“你若真觉得我危险,为何当初不直接杀了我?”宋裴峙质问。
“我……”单翊苏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你舍不得。”宋裴峙冷冷一笑,“你不敢承认。”
单翊苏眼神一震。
宋裴峙逼近一步,声音压低:“你若真想杀我,那一箭就不会只伤我性命,而是取我性命。”
两人对视,气氛凝固。
风起,吹乱了两人的发丝。
宋裴峙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拂过单翊苏的颈侧,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正是五年前那一箭留下的痕迹。
“你若真恨我,为何要留我一条命?”他声音轻得像叹息。
单翊苏喉结滚动,却没有躲开。
“我不知道。”他终于开口,“也许……我真的放不下。”
宋裴峙眼神微动,指尖缓缓收回。
“你走吧。”他道,“我不会杀你。但也不会原谅你。”
单翊苏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谢谢你。”他低声说,转身离去。
宋裴峙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久久未动。
风起,吹落几片枯叶。
他低头看着掌心血凰令,指尖轻抚,仿佛在抚摸一段无法挽回的过往。
宋裴峙转身走进府中,脚步却在廊下忽然停住。
风里有异样的气息。
他皱眉,血凰令在掌心微微震动。这枚象征最高密令的令牌,此刻竟透出一丝灼热,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暗处有人。
宋裴峙没有出声,缓步走向书房。路过回廊时,一片枯叶飘落,他的靴尖轻轻碾过,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身后传来几乎不可闻的脚步声。
宋裴峙猛然回头,目光如刀。
一道黑影一闪而逝,快得像是错觉。
“谁在那里!”他喝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没有回应。
宋裴峙大步追去,身形矫健,转过拐角时,已不见人影。只有地面上的一枚铜扣,反射着月光。
他弯腰拾起,指尖摩挲片刻,眼神骤然一沉。
这是禁军的制式腰扣。
宫里的人……跟来了?
他站起身,目光扫向夜色中的院墙。
“出来。”他淡淡开口,“你若想活命,就别逼我动手。”
沉默片刻,墙角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人。身着便装,但腰间佩剑暴露了身份——御前侍卫。
“属下奉陛下之命,保护大人安危。”那人低声道。
“是监视吧。”宋裴峙冷笑,“皇帝倒是不放心我。”
“属下不敢。”侍卫低头,“请大人恕罪。”
宋裴峙盯着他看了几息,忽而抬手,将那枚铜扣抛向空中。
侍卫本能抬头。
宋裴峙趁机欺身而上,一把扣住对方手腕,力道之大几乎捏碎骨头。侍卫闷哼一声,想要挣扎却被他一脚踹在膝窝,跪倒在地。
“你既知我手段,就该明白。”宋裴峙俯身,声音冷得像冰,“若有人想在我府中搞鬼,我不介意让他变成死人。”
侍卫脸色惨白,额上冷汗直冒。
“说吧,陛下让你来,到底想查什么?”
侍卫张了张嘴,还未开口,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宋裴峙猛地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书房。
他心头一紧,松开侍卫,拔腿就跑。
书房门虚掩着,推门而入,屋内一片狼藉。熏炉倒在地上,药碗碎了一地。原本躺在榻上的宋怀瑾,不见了。
“父亲!”宋裴峙疾声喊道。
窗外微风拂动帘幔,隐约可见一点血迹留在榻沿。
宋裴峙瞳孔骤缩,冲到窗边。
夜色中,一条黑影正翻出院墙,动作迅捷,身手老练。
“来人!”他怒喝。
密卫从暗处现身,迅速追出。
宋裴峙站在窗前,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血凰令在他掌心震动不止,仿佛在催促他做出某种决定。
“陛下……”他低声喃喃,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他终于明白,皇帝根本不是要和他合作。
他是棋子,是诱饵,是被摆布的对象。
可这一次,他不会再任人宰割。
天未亮,皇宫外。
密卫统领低声禀报:“大人,人丢了。”
“不可能。”宋裴峙沉声道,“城门昨夜未开,他们逃不了多远。”
“但搜遍全城,毫无踪迹。”统领迟疑片刻,又道,“唯一可疑的是……昨夜宫中有三批人进出。”
宋裴峙眼神一冷:“带我去。”
“大人,这太危险。陛下若知道……”
“那就别让他知道。”宋裴峙打断他,“我现在要去的地方,不是皇宫。”
密卫统领一怔:“您要去哪?”
“刑部大牢。”宋裴峙声音冰冷,“我要见一个人——谢昭。”
谢昭,原大理寺少卿,因私藏密信被贬入狱。传闻他曾查过五年前宋裴峙“死”的真相。
而现在,宋裴峙终于明白,那个真相,远比他想象的更黑暗。
他必须知道。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牢房深处,潮湿阴冷。
谢昭蜷缩在角落,衣衫破烂,脸上满是伤痕。听见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浑浊却锐利。
“宋大人?”他声音沙哑,“你不是已经死了?”
宋裴峙站在铁栏前,静静看着他。
“我没死。”他缓缓道,“但我父亲……可能快死了。”
谢昭眼神一动。
“你想知道什么?”
“五年前,是谁要杀我。”宋裴峙一字一句,“是谁真正想让我死。”
谢昭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你想知道?那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宋裴峙眉头微皱:“说。”
“放我出去。”谢昭盯着他,“否则,我就算死,也不会告诉你一个字。”
宋裴峙看着他,良久未语。
牢房外,密卫统领神色紧张,低声提醒:“大人,这人不能信。”
“我知道。”宋裴峙轻声说,然后转向谢昭,“我可以放你。但你要记住,若你骗我……我会让你比死还难受。”
谢昭笑了,笑容诡异。
“成交。”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
“五年前那道赐死令,不是来自皇帝。”
宋裴峙眼神一震。
“是……”
谢昭正要继续,忽然身子一颤,口中涌出一口鲜血。
“你——”宋裴峙立刻抓住铁栏。
谢昭嘴唇蠕动,却再也说不出话。片刻后,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密卫统领冲进牢房检查,脸色凝重:“毒发了。”
“他早就在等这一刻。”宋裴峙低声道,“有人在他身上下了毒。”
“是谁?”统领问。
宋裴峙缓缓闭上眼,声音冰冷:
“能进大理寺牢房下毒的人……还能是谁?”
他睁开眼,目光如刀。
“回宫。”他下令,“我要亲自问皇帝。”
密卫统领一惊:“大人,这太冒险了!”
“我不怕冒险。”宋裴峙冷冷道,“我只怕真相,永远埋在这座城里。”
他转身迈出牢门,步伐坚定。
风起,吹乱了他的衣袍。
他握紧血凰令,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一次,没人能再让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