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外，霜露未晞。
宋裴峙站在朱红大门前，指尖摩挲着腰间的血凰令。令牌微微发烫，仿佛在催促他踏入这座曾囚禁过他的牢笼。
身后密卫列阵而立，无声如影。
“大人……”密卫统领低声开口，“若陛下真动了杀心，您此去凶多吉少。”
宋裴峙没回头，只淡淡道：“我本就不该活到现在。”
话音未落，宫门缓缓开启。
他迈步而入，靴底踏碎晨露，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御书房前，守卫换了一批新面孔。宋裴峙认得其中一人——五年前押送他出宫的副将，如今已升任禁军统领。那人见他走来，脸色微变，却未阻拦。
宋裴峙停在他面前，轻声道：“你当年说，我会死得很难看。”
那人心头一颤，不敢对视。
宋裴峙笑了，笑容冷得像刀：“现在呢？”
他不再多言，径直推门而入。
御书房内，皇帝正伏案批阅奏折，听见动静抬起头来。他神色平静，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刻。
“你来了。”皇帝放下朱笔，抬眼看他。
宋裴峙站在门口，未进，亦未退。
“谢昭死了。”他开口，声音低沉，“临死前，他说五年前赐死令不是出自你手。”
皇帝眼神微动，却未否认。
“你信吗？”他问。
宋裴峙沉默片刻，缓缓道：“我不信。”
皇帝笑了笑：“那你想知道是谁下的令？”
“是宋怀瑾。”宋裴峙声音冷得像冰，“可他为什么要杀我？我已经‘死’了五年，他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皇帝看着他，许久未语。
“因为你活着，对他而言是个威胁。”他缓缓道，“你曾是他亲手培养的储君人选，有你在，他就永远无法真正掌控朝局。”
宋裴峙冷笑：“所以他宁愿让我‘死’，也要保全自己？”
皇帝点头：“他以为你死了，就能彻底抹去那段过往。可他低估了你，也低估了血凰令。”
宋裴峙眼神骤然一冷：“你呢？你又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皇帝站起身，缓步走到窗边。
“我想让你帮我铲除宋家。”他语气平静，“宋太傅老谋深算，若不尽早除去，迟早会反噬我。”
宋裴峙盯着他，良久才道：“可你忘了，我也是宋家人。”
皇帝回头看他，目光意味深长：“你从来都不是宋家的人。”
宋裴峙瞳孔微缩。
“什么意思？”他低声问。
皇帝转身，缓缓道：“宋太傅没有子嗣，收养你，是因为你与先帝有一丝血脉相连。他是想借你之名，扶植一个傀儡皇帝。可你太聪明，太危险，所以他不得不除掉你。”
宋裴峙心头一震，声音陡然拔高：“你胡说！”
皇帝却依旧平静：“你若不信，可以去查。”
宋裴峙呼吸急促，掌心血凰令微微震动。
“所以你放任谢昭被毒杀？”他质问，“你明明知道他会告诉我真相，却袖手旁观？”
皇帝叹息：“我不能插手。若我出手，只会打草惊蛇。”
宋裴峙冷笑：“你怕的不是打草惊蛇，你是想等我查出真相后，再利用我。”
皇帝不语。
宋裴峙看着他，忽然笑了：“你们都一样，只想利用我。”
皇帝终于开口：“我不是他们。”
“可你和他们一样，都在骗我。”宋裴峙声音低沉，“你若真想帮我，就不会让我父亲失踪。”
皇帝眼神一黯：“我没有下令抓他。”
“那是谁？”宋裴峙逼近一步，“宫里还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一个太傅？”
皇帝沉默。
宋裴峙忽然笑了：“你知道是谁。”
皇帝缓缓点头：“我知道。”
宋裴峙眼神骤冷：“是谁？”
皇帝看着他，缓缓道：“是单翊苏。”
宋裴峙猛地一震。
“不可能。”他摇头，“他不会……”
“他会。”皇帝打断他，“因为他知道，只要宋太傅活着，你就永远无法摆脱过去的阴影。”
宋裴峙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定。
“你骗我。”他咬牙，“他在府中见过我，若是他做的，他不会不说。”
皇帝叹息：“他不说，是因为他知道你会恨他。”
宋裴峙沉默。
“你若不信，可以去找他。”皇帝道，“他今日已辞去护国将军之职，去了城郊旧营。”
宋裴峙站在原地，良久未动。
最后，他转身离开。
走出宫门时，天色已亮。
风起，吹乱了他的衣袍。
他握紧血凰令，眼中闪过一抹决然。
单翊苏……你到底想做什么？
城郊，旧营。
宋裴峙策马而至，远远便看见那熟悉的身影。
单翊苏站在营门前，一身素袍，神情平静。
宋裴峙翻身下马，大步走近。
“是你带走我父亲？”他开门见山。
单翊苏看着他，点头：“是我。”
宋裴峙瞳孔骤缩：“你疯了吗？”
单翊苏不答，只静静看着他。
“你把他藏在哪？”宋裴峙声音陡然拔高，“他现在在哪？”
单翊苏缓缓道：“他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安全？”宋裴峙冷笑，“你知不知道，整个京城都在找他！”
单翊苏沉默片刻，忽然道：“你相信我吗？”
宋裴峙一愣。
“你说什么？”他皱眉。
单翊苏上前一步，声音低沉：“你相信我吗？”
宋裴峙看着他，眼神复杂。
“我不知道。”他低声说，“我曾经信过你，可你却用那一箭告诉我，信任是种愚蠢。”
单翊苏眼神微动，伸手想碰他，却又收回。
“我从未背叛你。”他道，“我只是……想保护你。”
“保护？”宋裴峙嗤笑，“你把我射成重伤，逼我流亡五年，这就是你的保护？”
单翊苏喉结滚动，声音沙哑：“我以为那样，才能让你活下去。”
宋裴峙眼神骤冷：“那你现在呢？带我父亲离开，也是为了保护我？”
单翊苏点头：“是。”
“为什么？”宋裴峙逼问，“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单翊苏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因为你要对付皇帝，而皇帝……不会让你活着离开。”
宋裴峙一震。
“你什么意思？”他声音低沉。
单翊苏看着他，眼神坚定：“皇帝在利用你。他想借你之手除掉宋太傅，然后……杀了你。”
宋裴峙脸色骤变。
“不可能。”他摇头，“他若真想杀我，就不会让我进宫。”
“他需要你帮他铲除宋家。”单翊苏道，“可一旦你完成使命，他也不会留你。”
宋裴峙呼吸急促，掌心血凰令剧烈震动。
“你怎会知道这些？”他低声问。
单翊苏看着他，眼神复杂：“因为我一直在他身边。”
宋裴峙猛地抬头。
“你……”
“我一直在等这一刻。”单翊苏打断他，“等你回来，等你查清真相，等你明白……你真正的敌人是谁。”
宋裴峙眼神微动，声音低哑：“那你呢？你又是什么？”
单翊苏看着他，缓缓道：“我是你最后的依靠。”
宋裴峙沉默。
风起，吹乱了两人发丝。
他忽然伸手，轻轻拂过单翊苏的脸颊。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说话绕圈子。”他低声道，“我讨厌这样。”
单翊苏眼神微动，却没有躲开。
“那你现在相信我了吗？”他问。
宋裴峙看着他，许久，缓缓点头。
“信。”他轻声说，“可我不会原谅你。”
单翊苏苦笑：“我不求原谅。”
宋裴峙收回手，转身走向马匹。
“带我去见我父亲。”他道，“我要亲自问他。”
单翊苏看着他背影，良久，轻声道：“好。”
夜幕降临，荒山深处。
一座废弃寺庙中，宋怀瑾躺在草席上，气息微弱。
宋裴峙推门而入，脚步轻缓。
宋怀瑾听见动静，缓缓睁开眼。
“你来了。”他声音虚弱。
宋裴峙站在床前，静静看着他。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他问。
宋怀瑾咳嗽几声，缓缓道：“我不想你卷入这场纷争。”
“可你已经把我卷进去了。”宋裴峙声音低沉，“你骗了我五年，现在还想让我相信你？”
宋怀瑾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我……对不起。”他轻声道，“我只是……太怕失去你。”
宋裴峙眼神微动。
“你怕失去我？”他冷笑，“可你却一次次让我‘死’。”
宋怀瑾张了张嘴，终是没再解释。
宋裴峙看着他，许久，忽然道：“你知道吗？单翊苏救了我。”
宋怀瑾眼神一震。
“他告诉我，那一箭是他故意射偏的。”宋裴峙继续道，“可我不信。”
宋怀瑾沉默。
“可我现在开始信了。”宋裴峙声音低哑，“因为他说，他不想让我死。”
宋怀瑾看着他，眼中泛起泪光。
“你……原谅他了吗？”
宋裴峙摇头：“没有。”
“那你……还会恨我吗？”
宋裴峙看着他，良久，轻声道：“我不知道。”
宋怀瑾闭上眼，泪水滑落。
“对不起……”他喃喃道，“我真的……不想伤害你。”
宋裴峙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窗外，月光洒落，映照在他肩上。
他低头看着掌心血凰令，指尖轻抚，仿佛在抚摸一段无法挽回的过往。
“你好好养病。”他轻声道，“我……会再来。”
说完，他转身离去。
身后，宋怀瑾望着他背影，嘴唇微动，却未再开口。
荒山外，夜色深沉。
宋裴峙骑在马上，单翊苏并肩而行。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单翊苏问。
宋裴峙看着前方，声音低沉：“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单翊苏点头：“我可以帮你。”
宋裴峙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已经帮过我了。”
单翊苏沉默片刻，忽然道：“你信我，我很高兴。”
宋裴峙没有回答。
风起，吹散了话语，也吹散了过往。
月光被乌云吞没，荒山陷入黑暗。
宋裴峙勒住缰绳，马蹄在碎石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望着前方岔路口，喉结滚动。左侧小径通向城南渡口，右侧山道则通往密林深处。
“你到底想带我去哪？”他问。
单翊苏从后方策马上前，衣襟沾着夜露。他垂眸扫过宋裴峙握紧的缰绳，忽然伸手按住他手腕。
“别紧张。”他说。
宋裴峙猛地抽手，马匹受惊般后退半步。他盯着单翊苏的手掌，那里有道未愈的旧伤疤，在月光下泛着青白。
“你说要帮我。”他声音绷紧，“可你连方向都不敢告诉我。”
单翊苏看着他，眼神晦暗不明。远处传来乌鸦叫声，撕裂寂静。
“你在怕什么？”宋裴峙逼近一步。
单翊苏忽然笑了，笑得苦涩。他抬手摸了摸耳后，那里的发丝微微凌乱。
“我怕你听完就不肯走了。”他说。
宋裴峙瞳孔微缩。
风掠过树梢，带来潮湿的泥土味。他忽然嗅到一丝异样——像是铁锈混着腐叶的气息。他猛地扭头看向右侧山道，那条从未听人提起的小路。
“你是要带我去见他。”他低声道，“对不对？”
单翊苏没有回答，但他的肩膀绷紧了。
宋裴峙翻身下马，靴子踩进湿泥里。他大步走向右侧山道，单翊苏沉默片刻，也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穿行在密林间，枯枝断裂的声音此起彼伏。宋裴峙能感觉到单翊苏的目光始终落在他后颈，那种灼烧感与五年前并无二致。
林深处传来流水声，混着某种低沉的呜咽。宋裴峙脚步一顿，呼吸急促。
“前面是什么？”他问。
“溪流。”单翊苏答得很快，“穿过这片林子就能看到。”
可宋裴峙已经停下脚步。他盯着前方浓重的黑暗，心跳越来越快。某种本能告诉他，那里藏着不该看见的东西。
“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他转身逼问。
单翊苏站在两步之外，阴影遮住了他的表情。他忽然伸手，将什么东西塞进宋裴峙手中。
是块玉佩，温润却冰冷。
“如果你现在回头，还能活。”他说。
宋裴峙攥紧玉佩，指节泛白。他忽然意识到，这块玉佩与父亲书房失踪时遗失的那枚极为相似。
“这是……”他抬头。
单翊苏已经退后数步，手按在腰间剑柄上。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却再无犹豫。
“往前走。”他说，“你必须亲眼看见。”
宋裴峙咬牙，转身继续前行。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可他知道，真正的刀，正悬在他头顶。
穿过最后一片灌木，他看到了。
月光从云层缝隙漏下，照亮溪边一具尸体。
那是个中年男子，面容模糊，衣襟染满血迹。但最让宋裴峙无法移开视线的，是尸体胸口插着的那支箭——箭羽泛着幽蓝，正是五年前射中他的那支毒箭。
他蹲下身，手指颤抖地触碰尸体袖口。布料粗糙，带着熟悉的檀香味。
那是父亲惯用的熏香。
“不可能……”他喃喃。
身后传来脚步声，缓慢而沉重。宋裴峙猛然起身，转身面对单翊苏。对方神色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你杀了他？”他质问。
“不。”单翊苏摇头，“是他自己来的。”
“什么意思？”宋裴峙声音发紧。
单翊苏缓缓走近，月光照亮他眼底的血丝。他伸手想碰宋裴峙的脸，却被躲开。
“你父亲不是宋怀瑾。”他说。
宋裴峙瞳孔骤缩。
“你说什么？”他声音陡然拔高。
单翊苏看着他，眼神坚定：“真正的宋太傅，五年前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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