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裴峙站在书房门口,月光顺着廊檐斜斜地洒在他肩头。单翊苏站在他身后半步,手还按在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屋内烛火摇曳,映出宋太傅佝偻的背影。他正低头翻看一卷泛黄的旧纸,像是早已料到他们会来。
"你终于来了。"老太傅没有抬头,声音沙哑,"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宋裴峙缓步走进书房,脚步沉稳,却带着一股压抑已久的怒意。他的伤口还在渗血,外袍下摆被血浸透,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
"从头开始。"他站在桌前,语气冷得像刀子。
宋太傅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复杂的光。他伸手拨了拨烛芯,火苗猛地跳了一下,墙上的影子跟着晃动,像某种扭曲的怪物。
"你母亲入宫那天,下了很大的雪。"他缓缓道,"她穿着大红嫁衣,头上戴着点翠钿花。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是我亲手为她挑的。"
宋裴峙站在原地,忽然闻到一股味道,像是檀香混着血气。他闭了闭眼,记忆深处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画面——一个穿红衣的女子抱着他,在风雪中轻声哼唱。
"先帝不信你是他的孩子,派人日夜监视你母亲。"宋太傅继续道,"直到你出生那天,他亲眼看到产婆抱着婴儿出来。"
宋裴峙的手指掐进掌心,指甲几乎要陷进皮肉里。
"可就在同一天,我带着一个女婴进了宫。"宋太傅顿了顿,"那是我孙女。"
屋内一片死寂。
宋裴峙想起小时候,老太傅总让他叫他"祖父"。那时他还以为是因为疼爱。
"你母亲发现了?"
"她发现了。"宋太傅点头,"但她选择了沉默。她说,只要能保住你的性命,什么都值得。"
宋裴峙咬紧牙关,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棉花,又干又涩。
"然后呢?"
"然后先帝想公开真相。"宋太傅声音陡然压低,"是我劝他放弃。我说朝局不稳,不如让你以宋家养子的身份成长。"
宋裴峙盯着他:"你是在保护我?"
"是。"
"那你为什么要害我?"
宋太傅的手微微发抖。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皱纹:"我没有害你。"
"五年前,是谁让我被逐出宋家?"
"那是为了保护你。"
"是谁在我逃亡路上设下杀局?"
"……"
"回答我!"
宋太傅沉默许久,终于开口:"是皇帝。"
宋裴峙只觉得喉咙发紧。他想起那些追杀他的人,想起差点要了他命的毒箭。
"为什么?"
"因为你长大了。"宋太傅看着他,"皇帝开始害怕你。"
宋裴峙冷笑:"所以他派暗影监视我,控制我?"
"他是在引导你。"
宋裴峙的手已经握成拳头,关节发白。他的目光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直刺宋太傅的心口。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保护?"
宋太傅没说话。
烛光摇曳,映出他眼角的泪光。
"还有一件事。"他说,"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宋裴峙的心猛地揪紧。
"不是病逝?"
"不是。"宋太傅缓缓道,"她是被毒死的。"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
宋裴峙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急促。
"谁干的?"
宋太傅闭上眼:"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他睁开眼,直视宋裴峙,"有人一直在找机会除掉你。"
宋裴峙转身往外走。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一声一声,像是催命的鼓点。
"你要去哪里?"单翊苏问。
"去找我要的答案。"
"你打算怎么做?"
宋裴峙停下脚步。月光从廊檐漏下来,落在他肩上:"我要让那些人知道,我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单翊苏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复杂。
他们穿过三条街巷,在一座府邸后门停下。单翊苏敲了三下门。片刻后,门缝里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
府邸深处,一间密室里,烛火微弱。
宋裴峙坐在案前,手中握着一封密信。信纸泛黄,字迹潦草,落款处盖着一枚褪色的御印。
"这是什么?"他问。
"是你母亲临终前写的。"宋太傅道,"她托人将这封信交给我,说等你长大后一定要给你看。"
宋裴峙缓缓展开信纸。
"裴峙吾儿: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想必已知身世之谜。母非亲生,却视你如己出。当年入宫,实为替人之女。先帝宠爱我,实为怀念故人。你非皇嗣,却胜似真龙……"
信纸在他手中颤抖。
"你说什么?"他猛地抬头,"我不是先帝血脉?"
宋太傅点头:"你母亲本是世家庶女,因容貌酷似先帝早逝的爱妃,被选入宫。她并非真心为你,只是想借你之力稳固地位。"
宋裴峙只觉天旋地转。他想起贵妃的话,想起皇帝的暗示,想起单翊苏的沉默。
"那我是谁的孩子?"
"宋家血脉。"宋太傅道,"你母亲收养你,是为了掩盖她的出身。"
宋裴峙猛地站起来,椅子在身后发出刺耳的声响。
"所以你们骗了所有人?包括我自己?"
"我们是在保护你。"
"保护?"宋裴峙冷笑,"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一个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
宋太傅沉默。
宋裴峙转身就走。
"等等。"宋太傅突然开口,"还有一件事你必须知道。"
宋裴峙没有回头。
"当年毒杀你母亲的,是皇帝身边的天机司。"
宋裴峙的脚步顿住。
"他们为什么要杀她?"
"因为她知道了太多。"宋太傅声音低沉,"她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真正的皇子,早在出生当天就被换走了。"
宋裴峙猛地转身:"什么意思?"
"你不是唯一的继承人。"宋太傅道,"还有一个男孩,才是真正先帝血脉。"
宋裴峙只觉得胸口发闷,仿佛有什么重物压着。
"他是谁?"
"我不知道。"宋太傅摇头,"但我知道,皇帝一直在找他。"
宋裴峙走出府邸时,天边泛起鱼肚白。
单翊苏跟在他身后,一路无话。
"你早就知道?"宋裴峙突然开口。
单翊苏沉默片刻:"我知道你不是先帝血脉。"
"就这些?"
"我只知道这些。"
宋裴峙停下脚步,转身看他:"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单翊苏看着他,眼神复杂:"因为那时你还不能承受这个真相。"
宋裴峙笑了,笑得苦涩:"你们总是这样,决定我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什么。可有谁问过我的想法?"
单翊苏没有说话。
"现在你知道了。"宋裴峙道,"我不是先帝血脉,也不是宋家真正血脉。我只是一个被利用、被欺骗、被操控的可怜虫。"
"你不是。"
"那我是什么?"
单翊苏看着他,许久才道:"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
宋裴峙嗤笑:"坚强?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单翊苏没有说话。
远处传来更鼓声。四更天了。
"带我去见皇帝。"宋裴峙道。
"现在?"
"就现在。"
夜风卷起宋裴峙的衣角。他站在宫墙外,看着那扇朱漆斑驳的大门。宫墙高耸,月光被挡在另一边。
"你确定要现在进去?"单翊苏低声问。
宋裴峙没有回答。他往前走了一步,脚步比刚才更稳。宫门前的石阶泛着青光,像是被露水打湿了。
守门的禁军认得他。其中一个上前拦住:"殿下,现在已是深夜——"
宋裴峙直接从怀中掏出一枚金符。那是皇帝亲赐的令牌。
禁军愣了一下,还是让开了路。
穿过三道门廊,他们来到御书房外。灯火通明,窗纸上映出一个人影,正低头批阅奏折。
宋裴峙推开门。
皇帝抬起头。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瘦了许多,脸色发白,眼神却依然锐利。
"你来了。"皇帝放下笔,语气平静得让人意外。
宋裴峙站在桌前,盯着皇帝的眼睛:"你知道我会来。"
"是。"皇帝点头,"我一直在等你。"
单翊苏退到门外。他看了宋裴峙一眼,轻轻带上门。
"坐。"皇帝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宋裴峙没有坐。他的手按在桌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皇帝叹了口气:"你觉得我现在该说什么?"
"说真话。"
"你以为你现在知道的就是全部?"皇帝看着他,"你母亲临死前说的话,你都信了?"
宋裴峙的手指微微颤抖:"你不否认毒杀她的事?"
"我没有下令。"皇帝声音冷了下来,"但我知道是谁干的。"
"所以你默许了。"
"如果我说不是呢?"
宋裴峙冷笑:"你现在还在骗我。"
皇帝站起身,走到窗边。夜风吹动他的衣袍,露出内衬上一道暗红的血迹。
"你母亲比我想象的聪明得多。"皇帝望着夜色,"她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事。"
"比如什么?"
"比如……"皇帝转过身,"那个真正的皇子是谁。"
宋裴峙的心猛地一跳。他想起宋太傅的话,想起贵妃的眼神,想起那些若有似无的暗示。
"你说你知道他是谁?"
皇帝没有直接回答。他从案头抽出一份卷轴,推到宋裴峙面前。
"这是三年前,天机司呈给我的密报。"皇帝看着他,"上面写着一个名字。"
宋裴峙的手伸出去,却在碰到卷轴前停住。他抬头看着皇帝:"你为什么现在才给我看?"
"因为你现在能承受。"
"或者是因为……你已经不需要再瞒了?"
皇帝沉默片刻:"也许都有。"
宋裴峙展开卷轴。纸张发黄,字迹潦草,像是仓促间写下的。
他只扫了一眼,就愣住了。
纸上写着一个名字——
"单翊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