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处的黑影停驻片刻，手中那半符形物在夜色里泛着冷光。云浅歌屏息贴墙，指尖扣住窗棂的边缘，直到那人转身离去。
她退回案前，吹熄残烛，将玉簪塞进袖袋。窗外风止，屋内漆黑如墨，唯有掌心残留一丝微颤，仿佛刚才的震动仍顺着血脉回荡。
天未亮透，她已起身梳洗。铜镜映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眼底却沉静如水。她取下发间玉簪，换上一支素银细钗，又将外袍整理妥帖，才低声唤来守门丫鬟。
云浅歌“劳烦姐姐，可否替我打听一下夫人平日何时起身？我初来府中，生怕礼数不周，惹母亲不悦。”
丫鬟愣了愣，上下打量她一眼：
丫鬟你倒是懂事。夫人每日寅时三刻便去佛堂诵经，从不耽搁。
云浅歌多谢姐姐指点。我还想问问……这西偏阁离佛堂不远吧？若能远远瞧一眼母亲晨修，也算尽一份孝心。
丫鬟摇头：
丫鬟规矩森严，哪能随意走动。你安分待着便是。
云浅歌点头称是，脸上浮起一抹怯意，低声道：
云浅歌我知道自己身份尴尬，只盼早日学会府中规矩，别给母亲添麻烦。
自那日起，她每日清晨命人烧热水净面，借着热气升腾掩护，悄悄掀开帘角观察庭院动静。第三日，她记下李氏出门时辰，果然是寅时三刻整。她手捧着紫檀食盒，由两名嬷嬷随行，直往佛堂方向而去。归来时，食盒常空，面上神色却比去时松缓几分。
云浅歌不动声色，只在绢帛上以极细笔触写下时间、路线与随行人等，末尾加一句：**莲子羹非供佛，或为交接之物。**
这一日午后，她在花园小径偶遇苏婉儿。
彼时春阳正好，苏婉儿身着桃红绣蝶裙，腕上一对青玉镯随步轻晃。身后跟着四名婢女簇拥着。
苏婉儿哟~，这不是新回来的‘嫡小姐’？
苏婉儿站定，唇角微扬，
苏婉儿在这儿转悠什么~，迷路了？
云浅歌低头福身：
云浅歌见过姐姐，我只是想认认园子里的花。
苏婉儿认花？
苏婉儿轻笑，
苏婉儿连迎春和腊梅都分不清的人，也配进这相府花园？浣衣坊的日子过久了，眼界窄些倒也情有可原。
云浅歌肩膀微颤，似被刺痛，声音哽咽：
云浅歌姐姐教训的是……我只是不想再出错，让母亲难堪。
她说着，抬袖拭了拭眼角，动作迟缓，像极了一个受了委屈又不敢反抗的弱女子。
苏婉儿见状，笑意更深：
苏婉儿知错就好~。这府里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乖乖听话，或许还能留你一条活路。
云浅歌连连点头，眼角余光却落在她手腕上——那对玉镯纹路古拙，其中一只边缘有细微缺口，形状竟与她藏于怀中的虎符残边惊人相似。
更让她在意的是，当苏婉儿说出“嫡小姐”三字时，瞳孔骤然收缩，右手不自觉地抚过镯子，像是要确认什么。
她记下了。
当晚，云浅歌独坐灯下，铺开绢帛，将三日所录一一整理。李氏的佛堂之行、苏婉儿言语间的破绽、玉镯与虎符的契合之处，皆用暗语标注。
她正欲收笔，忽听门外传来轻微响动。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门前顿住。片刻后，门缝下缓缓推入一张纸条。
她起身拾起，展开——纸上依旧无字，只有一枚墨印：半个“李”字，下角残缺，似被火燎过。
与前夜的那张一模一样。
她盯着纸条，良久未动。随即取出火折子，点燃烛芯，将纸条投入火焰。火舌卷上纸角，墨印扭曲成灰。
她吹灭火苗，重归黑暗。
次日清晨，她照例命人烧水，雾气弥漫中悄然掀帘。李氏如期而至，仍是紫檀食盒在手，步伐稳健。
但今日不同——她身边只带了一名老嬷嬷，另一人换了生面孔，身形瘦削，走路略跛。
云浅歌眯眼细看，那新人腰间佩着一块布牌，隐约可见“药”字。
她心头一动，迅速记下。
午时，她在廊下遇见苏婉儿身边的丫鬟提着一个竹篮走过，篮中覆着湿布，底下渗出淡淡药味。
她佯装关切上前：
云浅歌这是送去给谁的？可是有人不适？
丫鬟瞥她一眼：
丫鬟大小姐近日心悸，夫人特命煎了安神汤。
云浅歌点头：
云浅歌原来如此。我听说莲子最养心，不知可有用上？
丫鬟冷笑：
丫鬟莲子？那是给佛堂准备的，哪轮得到小姐享用。
话出口，似觉失言，连忙闭嘴快步离开。
云浅歌立在原地，目光渐冷。
莲子羹送往佛堂，苏婉儿却因心悸用药——两者皆与“心”有关。而李氏每日亲送，归来神情松弛，莫非那羹汤并非供养，而是为某人调养心脉？
她回到房中，取出虎符碎片，与昨日描摹的玉镯纹路对照。缺口完全吻合，如同拼图重合。
她指尖摩挲过那道钩状刻痕，忽然想起什么，翻出昨夜烧尽的纸灰，轻轻拨开。
灰烬底部，尚存一角未燃尽的纸边，上面沾着些许墨渍。她凑近细看，发现墨迹边缘呈锯齿状，不似毛笔书写，倒像是拓印而来。
她心头微震。
若这墨印是拓自某份文书，那原物必在李氏手中。而连续两夜送信之人，要么是李氏安排试探她反应，要么……是府中有另一股势力，在暗中传递消息。
她将灰烬包好藏入袖袋，取出随身小刀，在绢帛空白处刻下三个字：**查药源**。
傍晚时分，她借口散步，绕至厨房后巷。灶台边一名小厮正在清洗陶罐，罐口残留褐色药渣。
她走近几步，假装好奇：
云浅歌这是熬的什么药？气味这般浓？
小厮头也不抬：
小厮佛堂专用的莲子羹罐，每日都要刷洗。
她盯着陶罐内壁，见角落结着一层薄薄黑垢，颜色深褐近黑，不似莲子残留。
她不动声色问道：
云浅歌这羹汤……可是加了药材？
小厮谁知道~。
小厮嘟囔，
小厮每次都是夫人亲自配料，我们只管烧火。
云浅歌点头退开。
回房途中，她在拐角处撞见苏婉儿正与一名婆子低声说话。那婆子递上一方锦帕，苏婉儿接过，匆匆塞进袖中。
她放缓脚步，眼角扫过那帕子一角——金丝绣纹，与认亲宴上李氏袖口染毒变色的图案如出一辙。
她垂首而过，未发一言。
夜深，她再次执笔记录。笔尖顿住，忽觉袖中玉簪微微发烫。
她取出一看，簪身并无异样，可指尖触及那道磨改过的凹陷时，竟感到一丝轻微跳动，如同脉搏。
她凝视良久，缓缓将其贴近耳畔。
极细微的嗡鸣传来，频率缓慢，却持续不断。
她猛然想到——这声音，与那夜黑影出现时玉簪的震动节奏一致。
她放下玉簪，吹灭烛火，靠在椅上闭目。窗外万籁俱寂，唯有更鼓遥传。
三更将至。
她正欲起身关窗，忽见院门外一道身影掠过。
不是李氏，也不是苏婉儿。
那人穿着粗布裙袄，身形佝偻，怀里抱着个布包，脚步极轻，却径直走向佛堂方向。
云浅歌瞳孔一缩。
那是昨日送药的新嬷嬷。
她悄启窗扇，寒风灌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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