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外那道佝偻身影刚消失在转角,云浅歌便已推开窗,寒气扑面而来。她没有追出去,只是盯着佛堂方向,直到那扇门被轻轻掩上。
她退回案前,从袖袋中取出虎符碎片,指尖抚过边缘那道钩状刻痕。昨夜黑影出现时,玉簪震动的频率与此刻指尖下的纹路走势竟有几分相似,像是某种暗号,又像是一段被拆散的印记。
天光渐亮,西偏阁外传来脚步声。两名丫鬟捧着新裁的衣裳进来,说是夫人赏的,认亲宴上要穿。
云浅歌接过那袭月白绣云纹的裙衫,指尖在袖口金线处一顿。这纹样……与她藏在绢帕中的虎符残边走势一致,连转折弧度都如出一辙。
云浅歌“多谢夫人记挂。”
她低声应下,面上不动分毫。
宴席设在正厅,宾客未至,苏婉儿已到了。她今日穿了件茜红织锦裙,腰间悬着一块羊脂白玉佩,在日光下泛着温润光泽。她见云浅歌进来,唇角微扬,故意抬手抚了抚玉佩
苏婉儿“妹妹来了~?这玉佩是我娘亲早年所赐,说是相府旧物,寓意吉祥~。”
云浅歌只作未闻,缓步走到自己席位上坐下。她记得昨夜小厮刷洗的陶罐内壁结着深褐近黑的垢痕,而李氏每日送往佛堂的莲子羹,分明不该有此颜色。
酒过三巡,一名侍女端茶上前。云浅歌忽地侧身,袖口扫过茶盘边缘。茶盏倾倒,滚水泼洒而出。
云浅歌哎呀~!
她低呼一声,迅速的后退。
苏婉儿本能的避让,手中果碟滑落,砸在地上碎成了几片。她惊怒交加,目光扫向云浅歌:
苏婉儿你这是存心的?~
云浅歌姐姐莫恼,
云浅歌垂眸,
云浅歌“我身子虚,手抖了一下,冲撞了姐姐,实在抱歉。”
她一边说着,一边借着俯身整理裙摆的动作,目光疾速掠过苏婉儿腰间——那块玉佩的缺口处,纹路走向与虎符残缺部分严丝合缝,连最细微的一道钩痕都完全吻合。
不是巧合。
她缓缓起身,心跳沉稳。这块玉佩,连同苏婉儿腕上的玉镯,皆出自同一块原器。而那原器,正是她手中的虎符所断裂的另一半。
李氏坐在主位,一直冷眼旁观。她并未责备谁,只是轻轻放下茶杯,声音温和:
李氏都是自家姐妹,些许小事,不必计较。
话音落下,她抬手示意再上茶。
云浅歌接过新茶,指尖微凉。她注意到李氏今日穿的仍是那件金线绣纹的褙子,只是袖口处的图案经昨日茶水浸染后,颜色仍未复原,隐隐透出青灰之色。
她不动声色地将茶盏放在案上,不再触碰。
宴席散后,她回到西偏阁,立即将门窗关闭。取出手帕包裹着的虎符碎片,放在烛火前反复映照。
起初并无异样。她试着用手指搓热铜面,再凑近火焰。忽然,符背靠近底部的位置浮现出两道极细的阴文——“相府”二字,笔迹古拙,似以特殊药水书写,遇热显形。
她心头一震。
立即取冷水泼熄烛芯,待铜面冷却,字迹果然隐去。再用暖帕敷热片刻,那二字再度浮现,清晰可辨。
字体风格与相府宗卷印章一致。
她将虎符贴身收好,铺开绢帛,提笔写下:“玉佩同源,符出相府,十五年前事,必有内鬼。”
笔尖顿住,她想起苏婉儿昨日对“嫡小姐”三字的反应——瞳孔骤缩,右手急抚玉镯,仿佛那称呼触动了某种禁忌。
还有李氏每日亲送莲子羹至佛堂,归来神情松弛;厨房陶罐内壁残留的深褐药垢;苏婉儿因心悸用药,却无人提及病因……
这些线索彼此缠绕,尚未拼合完整,但已有轮廓浮现:有人在调养心脉,有人在掩饰痕迹,而那块虎符,不只是信物,更可能是开启真相的钥匙。
她吹灭烛火,屋内陷入昏暗。窗外风起,吹得窗纸轻响。
她没有点灯,只是静坐于案前,耳听更鼓。三更将至。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轻微叩击声。
一下,两下,间隔均匀。
她没有回应,也没有起身开门。
片刻后,门缝下缓缓推入一张纸条。
她等了半炷香时间,才起身拾起,就着窗外残月展开——纸上依旧无字,唯有一枚墨印:半个“李”字,下角残缺,似被火燎过。
与前两夜相同。
她凝视片刻,转身取出火折子,点燃烛芯,将纸条一角投入火焰。火舌卷上纸面,墨印边缘微微扭曲,随即化为灰烬。
她并未烧尽整张纸条,而是迅速吹灭火苗,留下一角未燃尽的残纸。借着微光细看,发现那墨迹边缘呈锯齿状,不似毛笔勾勒,倒像是从某份文书上拓印而来。
若真是拓印,那原物必在李氏手中。而这连续三夜送来的纸条,要么是试探她的反应,要么……是府中有另一人,在试图传递消息。
她将残纸包好,放入袖袋深处。
次日清晨,她命人烧热水净面,一如往常。热气升腾中,她悄然掀开帘角,望向庭院。
李氏果然准时出门,仍是紫檀食盒在手,步伐稳健。随行嬷嬷换了回来,昨日那个跛脚的新人不见踪影。
云浅歌低头记下时辰,心中已有决断。
这相府看似平静,实则处处暗流。虎符、玉佩、药罐、墨印,每一件物证都在指向同一个方向——十五年前的调包,并非偶然,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而揭开它的第一步,不能留在府中。
她需要去市集。
那里有更多人知道旧事,也有更多能说话的嘴。
她将虎符碎片用布条仔细缠好,藏进鞋底暗格。又取出一支素银钗换下玉簪,将发髻压低几分。
铜镜映出一张清秀却不张扬的脸,再无半分昨夜宴席上的锋芒。
她对着镜中人轻轻点头。
时机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