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屋檐,云浅歌便已换下素银钗,将粗布裙角掖进腰带。她对着铜镜压了压发髻,指尖掠过耳后那颗淡红小痣——这是她在市井时留下的标记,如今成了最不起眼的伪装。
她推门而出,西偏阁外守着的丫鬟只当她是去取热水,低头退到一旁。她并未走角门回廊,而是绕过水池边的竹篱,从侧巷出了相府后门。
城南药铺临街而立,门前挂着褪色的蓝布幌子。她进门时,掌柜正在称一味甘草,头也不抬。她站在柜台前,将一方旧帕摊开,露出写满药材名的纸条。
云浅歌莲心、远志、酸枣仁,再加三钱茯神。
她声音放得平缓,
云浅歌主家近来心悸不安,大夫开了这方子调理。
掌柜接过药方扫了一眼,点头唤人抓药。一名年轻伙计应声上前,袖口沾着些褐灰色碎屑,像是陈年药渣。他接过纸条时,指节微动,眼神往云浅歌脸上一闪即收。
药秤摆上台面,伙计依次取药。当抓到茯神时,他右手在袖中一滑,一包青灰粉末悄然滑出,指尖轻弹,就要混入药包。
云浅歌不动声色,左手已探入怀中,取出那支素银簪。簪尖细长,无雕饰,却是她自浣衣坊带出来的老物。她在药包封口前一瞬,将簪子轻轻插入其中,顺着药粉划过一道。
簪尖触药刹那,泛起一层极淡的乌影,如雾蒙上。
她垂眸,将簪抽出,指尖一抹,那层乌色竟黏在皮肤上,半晌不散。
云浅歌“这药,”
她开口,声音不高,
云浅歌“可是要煎给病人喝的?”
伙计手一顿,勉强笑道:
伙计自然是要入口的
云浅歌“那你可敢尝一口?”
她盯着他,慢慢把簪子递过去,
云浅歌“我见你手法熟稔,想必识得药性。”
伙计脸色微变,往后退了半步:
伙计“姑娘说笑了,哪有伙计提药自尝的道理。”
云浅歌“也是。”
她收回簪子,忽而手腕一扬,整包药粉迎面甩向对方胸口。
药包炸开,青灰粉末四散,几粒飞入其口中。伙计呛咳起来,喉咙发出嘶哑声响,扶住柜台才没跌倒。
伙计“你!~”
他瞪向云浅歌,眼中惊怒交加。
云浅歌“这可是你自己配的‘安神散’。”
她站直身子,声音清亮,
云浅歌“既敢动手,就该知道它入喉是什么滋味。”
店内顿时骚动。掌柜放下秤杆走过来,皱眉看着瘫软的伙计:
掌柜“怎么回事?”
云浅歌“贵店这位伙计,”
云浅歌转向掌柜,
云浅歌“方才在我药中掺入毒粉,意图嫁祸于人。此药毒性缓慢,初服仅觉乏力嗜睡,半月后则心脉受损,形同痨症。若非我随身带了试毒银簪,此刻回去煎服,不出一月,便是‘体弱夭折’的结局。”
掌柜脸色变了:
掌柜“胡言乱语!我们百年老店,岂容你在店里污蔑?”
云浅歌“污蔑?”
她冷笑,将银簪举高,
云浅歌“簪尖染毒不退,药包尚存残粉,你若不信,大可请巡卫来验。只是——”
她目光扫过掌柜,
云浅歌“这位伙计,可是三日前由一位跛脚嬷嬷送来应差的?那嬷嬷自称是相府李夫人身边人,说若有持此方者前来购药,便让此人动手。”
掌柜猛地抬头,嘴唇微颤。
云浅歌“你若执意包庇,我不介意当街说明原委。”
她环视四周,
云浅歌“诸位街邻也都听着:相府李氏,为除嫡女,竟在外雇人投毒,手段阴狠,天理难容。”
人群哗然。
掌柜额角渗出汗珠,终于低声道:
掌柜“……确有一位嬷嬷来过。说若有人持这张方子来买药,便让新来的伙计动手掺药,事后另有重赏。小人不敢得罪相府,只得照办……”
云浅歌“所以,是你知情?”
掌柜“我……我未曾亲眼见他下毒,只是察觉异常,却未阻拦。”
掌柜低下头,
掌柜“姑娘若要追究,只管带走这人,我愿作证。”
地上伙计挣扎着想爬起,却被两名闻讯赶来的巡卫按住肩膀。一人蹲下检查药包,另一个人皱眉看向云浅歌
巡卫“你是何人?为何持相府药方?”
云浅歌“我是谁,回府自会说明。”
她不再多言,只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将剩余毒药尽数倒入,旋紧盖子。又将染毒的银簪用布条裹好,塞进袖袋。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有人说相府内斗,有人说嫡庶之争,更有人低声叹道:
路人“原来真有这种事……十五年前浣衣坊那个女孩回来,怕是动了某些人的命根子。”
她听而不语,只对掌柜道:
云浅歌“烦请记住今日所言。若有人问起,你说得出是谁指使。”
说完,她转身离店。
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等在巷口。帘子掀开一角,露出贴身丫鬟的脸。她迅速上车,车轮启动,碾过石板路。
车内早已备好温水与干净衣裳。她脱下粗布裙,换上相府侍女常穿的藕荷色短袄,又用油纸包好瓷瓶,塞进车座暗格。银簪则贴身藏入中衣夹层。
马车行至相府后巷,她提前下车,从角门溜回西偏阁。守门丫鬟仍在打盹,未曾察觉她曾离开。
她进门后第一件事便是关窗落闩。接着俯身撬起床脚一块松动的地砖,将瓷瓶放入下方空隙,再覆上砖石。
刚直起身,门外传来脚步声。
她立刻坐到梳妆台前,拿起木梳缓缓理发,仿佛从未出过门。
门被推开,是李氏派来的嬷嬷,端着一碗热汤:
嬷嬷“夫人听说你今早没用点心,特地让人炖了参汤送来。”
她转过身,神色平静:
云浅歌“劳烦嬷嬷跑一趟。”
嬷嬷将碗放在桌上,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
嬷嬷“你这一早上哪儿去了?怎么头发还有些乱?”
云浅歌“一直在屋里整理旧衣。”
她轻抚发梢,
云浅歌“不小心扯散了,正想着重新梳。”
嬷嬷哼了一声:
嬷嬷“夫人待你不薄,你也该懂规矩些。别整天闷着不出门,惹人生疑。”
云浅歌“是,我明白。”
她低头捧起汤碗,吹了口气。
嬷嬷盯着她喝完,才端着空碗离开。
门一合上,她立即起身,走到桌边揭开碗底。果然,碗沿内侧残留一圈极淡的白色粉末,遇热才显,冷后便消。
她用指甲刮下一点,包进纸角,塞进袖袋。
夜幕降临前,她提笔写下一行字:
“城南济仁堂,掌柜姓周;投毒伙计年约二十,左耳有疤;毒药入口灼喉,延缓发作,疑含断续草与枯心藤。”
写罢,她将纸条卷紧,塞入一支空心发簪,扣上暗扣。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落在她的手上。
她的手指正轻轻摩挲着那支素银簪的尾端。
簪身冰冷,而掌心微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