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从远处传来,一下一下敲在耳膜上。云浅歌站在回廊尽头,指尖还贴着那支凤簪的尾端,凉意顺着皮肤渗入血脉。
她没有回头,径直走向祠堂方向。
今日验血,是李氏亲自向皇帝请旨定下的规矩。说是为平息纷争,实则是将她逼入绝境的又一局。可她不能退。若连这一关都不敢应,往后更无人信她半分。
祠堂门开时,香火味扑面而来。供桌前已摆好两碗清水,铜盆置于中央,边缘泛着暗绿锈迹。老族长立于案侧,手捧族谱,目光低垂,未曾抬眼看过她。
李氏“开始吧。”
李氏坐在左首太师椅上,语气温和,唇角微扬。
苏婉儿先行上前,袖口轻挽,指尖划破早已准备好的小口,一滴血落入水中,缓缓散开。水面微漾,颜色未变。
老族长“血脉相合。”
老族长宣判,声音干涩。
轮到云浅歌。
她缓步上前,视线掠过那碗水——底部似有一层极淡的金粉残留,几乎不可见。她不动声色,抬手抚发,凤簪在光下闪过一道微芒。随即,舌尖抵住齿间,轻轻一咬。
血珠涌出,她俯身靠近铜碗,任血滴坠落。
红丝在水中舒展,如雾般弥漫开来。就在那一刻,她猛然抬眼,盯住李氏。
李氏的手指动了一下,指甲掐进掌心,眼神骤然偏移,落在供桌角落的一尊香炉上。虽只一瞬,便恢复如常,但那细微的颤抖,已被她牢牢记下。
老族长“血脉……亦合。”
老族长再次开口,语气比先前更快了些。
苏婉儿松了口气,嘴角扬起得意的弧度:
苏婉儿“瞧,天命如此,谁也改不了。”
云浅歌却未接话。她扶着桌沿站直身子,似有些乏力,顺势往旁边石柱靠去。指尖悄然滑过石壁,触到一处凹陷。
风化严重,字迹模糊,但她仍辨得出轮廓——“双生换命”。
四个字,刻得极深,边缘参差,像是仓促而为,又像是恨极而书。
她心头一震,面上却不露分毫,反退后一步,低头敛袖,轻声道:
云浅歌“母亲所言极是,女儿自当谨记。”
李氏看着她这副顺从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她起身离座,经过云浅歌身边时,脚步微顿:
李氏“今日之后,便都安生些罢。”
云浅歌垂首称是。
待众人离去,她并未立刻离开。祠堂内只剩她一人,香火缭绕,烛影摇晃。她再次走向那处石壁,指尖沿着刻痕描摹一遍,确认位置无误。
这四个字,不是预言,是记录。
十五年前,浣衣坊那场大火,七名妇人惨死,皆因玄铁链束缚无法逃脱。管家手腕上的痕迹与此同源,而今祠堂又现“双生换命”四字,分明指向同一桩旧事——两个女婴,一个被换,一个被弃。
她缓缓收回手,袖中凤簪微动,冷意贴着肌肤。
走出祠堂时,暮色已沉。院中树影斑驳,风吹过檐角铜铃,发出细碎声响。
她沿着青石小径前行,脚步不急不缓。身后,祠堂大门缓缓闭合,木栓落下的声音闷重。
回到居所,她取下凤簪,置于妆台之上。烛光映照下,簪头凤鸟的眼睛仿佛微微转动了一下。
她盯着看了片刻,伸手抚过簪身纹路。忽然发现,凤羽之间,有一道极细的缝隙,像是可以旋开。
她试着用指甲扣住边缘,轻轻一拧。
簪身微响,竟真的松动了一圈。
抽出内芯,是一卷薄纸,折叠得极小。
展开只有四个字:**教养嬷嬷**。
笔迹陌生,墨色新旧适中,应是近日所写。
她将纸条攥紧,指节泛白。
原来这支簪子,不只是信物,更是引路之钥。
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夜风涌入,吹动帐幔。
院外传来巡夜家丁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她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李氏在验血时那一瞬的失态——不是恐惧,而是惊觉。仿佛她早已认定她的血不会相融,可结果偏偏违背了预期。
为何如此笃定?
除非……当年动手之人,正是她身边亲信。
而“教养嬷嬷”四字,恰好能解开这个谜团。
那些年照顾苏婉儿起居、教导礼仪的老嬷嬷,才是真正知晓真相的人。
她将纸条塞入袖袋,重新插好凤簪。
明日,她要去查那位早已退居后院、极少露面的教养嬷嬷。
但现在,她必须装作一切如常。
翌日清晨,她照例去正院请安。
李氏坐在堂上,神色平静,手中拿着一本账册,似在核对开支。
李氏“昨夜验血已毕,你我皆知结果。”
她抬头看她,
李氏“往后不必再生事端。”
云浅歌“女儿明白。”
云浅歌低头应道,
云浅歌“只是一夜未眠,总想着那祠堂里的陈设。那铜碗非祖传之器,不知从何处取出?”
李氏眉头微皱:
李氏“那是备用礼器,多年未用,怎的,你有异议?”
云浅歌“不敢。”
云浅歌摇头,
云浅歌“只是觉得,既为验血大典,理应使用先祖传下的器具才显庄重。若用寻常旧物,恐惹非议。”
李氏冷笑:
李氏“你还想挑三拣四?能让你参与仪式,已是恩典。”
苏婉儿在一旁插话:
苏婉儿“姐姐何必计较这些?验血已成,你我也都是云家血脉,今后姐妹同心便是。”
云浅歌看向她,轻轻一笑:
云浅歌“你说得对,姐妹同心。”
她语气柔和,眼神却冷。
离开正院后,她并未回房,而是绕道去了西角门。
那里通向老仆居住的偏院,教养嬷嬷就住在最里面一间。
守门的小厮认得她,却拦住去路:
小厮“姑娘,那位嬷嬷近年体弱,夫人吩咐不得打扰。”
云浅歌“我只是送些补品。”
她递出一个药包,
云浅歌“听说她咳嗽久治不愈,这是宫里配的枇杷膏,特来探望。”
小厮犹豫片刻,终是放行。
她穿过狭窄巷道,脚踩在湿滑的青苔上。空气中有股霉味,夹杂着艾草燃烧的气息。
尽头那间屋子门窗紧闭,唯有门缝透出一线微光。
她抬手敲门。
屋内静了片刻。
接着,一声沙哑的嗓音响起:
嬷嬷“谁?”
云浅歌“是我,云浅歌。”
她轻声道,
云浅歌“来看望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