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人影渐近，云浅歌搁下笔，指尖从纸面收回，顺势抚平袖口褶皱。她没有回头，只将那张写有“归来不是故园人局”的诗笺轻轻折起，压进砚台底下。
脚步停在帘外。
阿芜“小姐，镇国公世子到了前厅，说是专程来道贺及笄之礼。”
阿芜的声音低而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云浅歌颔首，目光扫过妆台上新换的银簪，又落回自己映在铜镜中的面容。她抬手理了理发髻，动作不急不缓，
云浅歌“请他在偏厢稍坐，我换了衣裳就去。”
阿芜应声退下。
她起身取过一件藕荷色褙子披上，外罩浅青罗裙，发间只留那支素银簪。不施浓妆，也不佩珠玉，像是无意争辉的模样。
偏厢临水而设，四面开窗，风穿堂而过，吹得纱帘轻扬。楚逸尘已坐在主位，月白长袍衬着身形挺拔，腰间丝绦垂下一枚香囊，纹样是缠枝云纹，绣工极细。
他听见脚步声，抬眼看来，唇角微扬：
楚逸尘“云小姐气色不错，看来昨夜睡得安稳。”
云浅歌行了一礼，并未立刻落座，
云浅歌“世子亲至，不知有何指教？”
楚逸尘“指教不敢当。”
他轻笑一声，目光落在她发间的银簪上，
楚逸尘“只是听闻你近日诸事繁忙，特来瞧瞧，是否累着了。”
这话听着关切，实则试探。她垂眸，指尖轻轻掠过鬓边，
云浅歌“不过是些家常琐事，哪值得劳烦世子挂心。倒是您，政务繁忙，怎还有空来此？”
楚逸尘“政务？”
他摇头，
楚逸尘“今日休沐，路过相府，想起旧事，便顺道走一遭。”
云浅歌“旧事？”
她抬眼，眉梢微动，
云浅歌“我们……有过什么旧事么？”
楚逸尘笑意加深，身子微微前倾，
楚逸尘“你真不记得了？六岁那年，宫门口那个雨夜，我曾替你撑过伞。”
云浅歌神色不动，心中却是一凛。此事从未对外提起，连她自己也是近年才从老仆口中拼凑出片段。他如何得知？
她缓缓坐下，语气柔和了几分：
云浅歌“那时年幼，记不真切。若真承过您的恩情，该早些道谢才是。”
楚逸尘“不必谢。”
他摆手，
楚逸尘“我只是好奇，这些年，你有没有梦见过什么——比如，一块玉佩，半枚虎符，或是……某个不该出现的人？”
话音落下，窗外风忽止，檐下铜铃轻晃了一下。
云浅歌指尖微蜷，面上却浮起一抹羞怯的笑：
云浅歌“梦多是虚的，不如眼前人真实。世子今日来此，莫非也是为寻一场梦？”
楚逸尘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低笑出声，
楚逸尘“你变了。”
云浅歌“人总会变。”
她端起茶盏，借动作掩去眼神波动，
云浅歌“流落在外十五年，若还不懂自保，早就不在了。”
楚逸尘“说得对。”
他点头，指尖轻叩案几，
楚逸尘“可有些人，天生就该站在高处，哪怕一时跌落泥中，也藏不住那股劲儿。”
云浅歌没接这话，反而目光微转，落在他腰间香囊上。那云纹走势熟悉得令人心惊——与前日在市集暗巷中撞见的黑衣人袖口标记，几乎一致。
她不动声色，起身斟茶，
云浅歌“这香囊倒是别致，可是宫中尚工局的手艺？”
楚逸尘低头看了眼，抬手摩挲了一下，
楚逸尘“你说呢？”
云浅歌“看着像，又不太像。”
她将茶递过去，袖角有意无意拂过案沿，茶水倾出半盏，洒在桌角，
云浅歌“哎呀~，手滑了。”
她忙抽出帕子擦拭，顺势绕到他侧后方。
铜镜斜立墙边，映出他背影。香囊背面一角翻起，露出内里一个极小的“柳”字暗记，针脚细密，藏于纹路之中。
她心头一震，面上却仍含笑：
云浅歌“真是抱歉，弄脏了您的衣摆。”
楚逸尘回头，目光深邃，
楚逸尘“无妨。这点水渍，比不上血染的痕迹来得刺目。”
云浅歌“血？”
她微微蹙眉，似不解，
云浅歌“世子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
楚逸尘“江湖传言罢了。”
他收回视线，语气轻淡，
楚逸尘“有人说，半块虎符现世，需以血唤醒机关。你既归宗，或许该留意身边谁在流血。”
云浅歌指尖微凉，面上却露出几分惶然：
云浅歌“这些话太过玄乎，我不过一介孤女，哪懂什么机密？世子说这些，莫不是想吓唬我？”
楚逸尘“吓唬？”
他低笑，
楚逸尘“我若真想吓你，就不会空手来了。”
她心头一紧，面上却更柔，
云浅歌“那您带了什么？总不会是虎符吧？”
楚逸尘凝视她片刻，忽然站起身，
楚逸尘“你比我想象的聪明。”
云浅歌也跟着起身，垂眸敛容，
云浅歌“世子谬赞了。”
楚逸尘“不过，”
他转身朝外走，忽又停下，
楚逸尘“聪明人有时也会栽在最信任的人手里。你查的东西，未必是你以为的真相。”
她站在原地，声音平稳：
云浅歌“我不懂您在说什么。”
楚逸尘“你懂。”
他回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楚逸尘“只是装不懂罢了。”
门帘掀动，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云浅歌立在原地，直到脚步声彻底远去，才缓缓抬起手，将银簪取下，放入袖中素笺上写下八个字：**云纹香囊，柳字暗记**。
她将纸条折好，走向床榻，掀开底板暗格，取出账本抄录的那页纸，两份并置其中。
刚合上木板，外头传来阿芜的脚步声。
阿芜“小姐，世子走了，往西角门去了。守门的小厮说，他好像和一个穿灰袍的人说了几句话，那人袖口……有点像前日市集上见过的样式。”
云浅歌点头，
云浅歌“知道了。”
她重新坐回妆台前，手指抚过铜镜边缘。镜中倒影安静，眼神却已沉如寒潭。
片刻后，她唤来厨娘，问参汤送去李氏房中没有。
厨娘“送了，但夫人没喝，说等明日再补。”
云浅歌“嗯。”
她淡淡应了声，
云浅歌“那你把剩下的炖汤端回来，我晚上用。”
厨娘退下。
她起身推开窗，夜风扑面，院中树影婆娑。主院方向灯火昏黄，李氏仍未回房。
她盯着那片光影，忽然想起楚逸尘最后那句话——“你查的东西，未必是你以为的真相。”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光已定。
转身从柜中取出一只旧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块褪色的襁褓残片，边角绣着半个云纹。这是她在浣衣坊养母临终前交给她的唯一信物。
她将布片贴在掌心，低声说：
云浅歌“那就看看，是谁在织这个局。”
话音未落，窗外一道人影掠过屋檐，脚步极轻，落点精准避开了石阶上的碎瓦。
她没有出声，只将布片收回包中，吹熄了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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