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透窗纸,云浅歌已坐在案前。她将昨夜藏入暗格的布片重新取出,指尖摩挲着那半个褪色的云纹,目光沉静。
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阿芜推门进来,声音压得低
阿芜“小姐,西角门守卫来报,教养嬷嬷回来了。”
云浅歌抬眼,
云浅歌“怎么说?”
阿芜“说是被李氏的人掳走,关在城外破庙七日,昨夜才挣脱绳索逃回来的。如今在侧厅坐着,衣裳脏了,脸上也有擦伤,哭得厉害。”
云浅歌没动,只将布片缓缓折好,塞回袖中。她记得这位嬷嬷,是父亲早年从江南请来的,教过她规矩礼仪。可六岁那年她被送出府后,嬷嬷也莫名失踪,再无音讯。如今时隔十五年,偏偏在她开始追查账本之时归来,未免太巧。
云浅歌“她现在何处?”
阿芜“安置在东偏院客房,我让人送了热水和干净衣裳。”
云浅歌“你亲自去一趟,”
云浅歌站起身,
云浅歌“带些药膏,问问她可有发热、腹痛这些症状。若真被囚禁多日,断不会只是皮外伤。”
阿芜应声而去。
半个时辰后,她回来复命:
阿芜“嬷嬷精神尚可,说话条理清楚。她说自己是被两个青袍人架走的,蒙着头押到荒庙,每日只给半碗冷粥。夜里冷得发抖,靠着墙根熬过来的。”
云浅歌听着,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云浅歌“她可看清那两人模样?”
阿芜“说戴着帽纱,看不清脸。但其中一人走路微跛,右手总按着腰侧,像是旧伤。”
云浅歌微微眯眼。李氏手下的护卫,惯穿灰褐短打,而非青袍。且她昨日才让小厮查过府中所有外派仆役的行踪记录,并无人员外出七日未归的情况。
云浅歌“你留意她手了吗?”
阿芜“她……右手虎口有一层厚茧,像是常年握东西磨出来的。”
云浅歌垂下眼帘。浣衣坊的妇人,哪怕做粗活,也不至于掌心结出这般规整的老茧。倒是药童或医者,日日捣药,才会留下这种痕迹。
云浅歌“派人盯着她,别让她离开东偏院。另外,去趟城南老茶摊,查查最近几日有没有老妇乘轿出入,随行男子是否穿灰底白边短褐。”
阿芜点头退下。
到了傍晚,小厮回报:三日前午后,确有一顶不起眼的软轿停在废弃药庐旁,下来个裹头巾的老妇,身边跟着个穿灰边短褐的男子,身形瘦高,走路时右肩微倾,似有旧疾。
云浅歌听完,没说话,只命人取来府中旧档,翻到教养嬷嬷当年的荐书。上面写着籍贯苏州,父为乡中医郎,幼习《本草》——难怪手上有药杵磨出的茧。
但她不信一个被囚禁七日的人,能在逃出后迅速梳洗整齐,连指甲缝都干净无比,毫无风霜之色。
次日清晨,她亲自去了东偏院。
嬷嬷正倚窗喝粥,见她进来,忙放下碗要跪。云浅歌伸手扶住,语气温和:
云浅歌“您受苦了,能回来就好。”
嬷嬷红了眼眶,
嬷嬷“小姐……老奴没能护住您,当年您走后不久,我也被人拖走,关在黑屋子里,一睁眼就是天不亮……”
云浅歌“谁指使的?”
嬷嬷“是……是个穿青袍的官差模样的人,他说奉了主母之命,让我永远闭嘴。”
云浅歌低头,似在悲痛,实则眼角余光扫过对方手腕——袖口滑落时,露出一段细皮嫩肉,毫无长期捆绑的勒痕。
云浅歌“您还记得那地方吗?在哪座庙里?”
嬷嬷“记不清了,只知四周荒草丛生,远处有口枯井,井沿刻着‘永宁’二字。”
云浅歌心头一动。永宁井?城郊确实有口古井叫这名,可早在五年前就被填平了。一个“囚禁”七日的人,竟能准确说出早已消失的地名?
她面上不动,只柔声道:
云浅歌“您先歇着,缺什么尽管跟我说。”
回到房中,她召来厨娘,
云浅歌“昨夜参汤你送去李氏房中了?”
厨娘“送了,夫人说今早才喝。”
云浅歌“那你再去一趟,就说新炖了一盅,趁热端过去。”
厨娘领命而去。
不到一炷香时间,她匆匆回来:
厨娘“小姐,李氏房里有个陌生太医在诊脉,瞧着像是宫里出来的,穿着补服,但没挂腰牌。”
云浅歌眸色一沉。
当晚二更,东偏院传来动静。守夜的小厮回报,嬷嬷借故上茅房,翻墙欲出,被拦下后搜出一封密笺,字迹工整,内容只有八字:“药引已备,待时机投之。”
云浅歌接过纸条,在灯下细看。墨色新鲜,笔锋利落,确是近日所写。而“药引”二字尤为刺眼——李氏这几日胃口不佳,大夫开的方子里正好有一味需长期服用的温补药材,名为“紫河车”,实则是胎盘所制,极难入口。
若有人在这药里动手脚……
她将密笺收起,唤来阿芜:
云浅歌“明日一早,把嬷嬷请来,就说我想听她讲讲当年的事。”
第二天午时,嬷嬷来了。她换上了体面衣裳,神色从容。
云浅歌亲手斟茶,
云浅歌“这些年,您一直在外行医?”
嬷嬷“不敢当。”“流落民间,靠替人接生、配些草药糊口罢了。”
云浅歌“那您可知,我母亲临终前吃过一味药,叫‘安神定魄散’?”
嬷嬷手指微颤,
嬷嬷“这……老奴不知。”
云浅歌“可我记得,您曾说过,此药若加三钱朱砂,便会使人昏睡不醒,久服成瘾。” “后来我母亲便常常嗜睡,话也少了,直到去世那日,还在灌药。”
嬷嬷脸色变了,
嬷嬷“小姐,这话从何说起?老奴从未提过这种配法!”
云浅歌“是吗?”
云浅歌笑了笑,
云浅歌“可我昨夜翻了您当年留下的医册笔记,第十七页清清楚楚写着配方改良建议。您忘了吧?”
嬷嬷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云浅歌不动声色,
云浅歌“您说您被囚七日,可昨夜有人看见您去了城南药庐,还和一位太医密谈良久。您手里拿的,是不是这张纸?”
她缓缓抽出那封密笺,放在桌上。
嬷嬷瞳孔骤缩,随即强作镇定:
嬷嬷“小姐误会了,我是去找旧识讨教病症,绝无他意!”
云浅歌“病症?”
云浅歌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云浅歌“您知道李氏最近吃的那剂‘紫河车汤’是谁开的方子吗?”
嬷嬷嘴唇微动,没说话。
云浅歌“是你。”
云浅歌低声说,
云浅歌“太医院副使柳承恩是你侄儿,三年前因贪腐被贬,是你托了李氏的关系才得以留任。你们联手,在药里掺入微量麝香,长期服用可致女子不孕——而李氏膝下无子,正需要一个‘体弱多病、无法生育’的嫡女名声。”
嬷嬷终于变了脸色。
云浅歌俯身,声音更轻:
云浅歌“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你装可怜就能骗过我?”
嬷嬷“你……你根本不是相府血脉!你不该回来!”
云浅歌笑了,
云浅歌“所以你是奉命而来,假意归来,只为在我身边安插眼线,顺便毁了我的身子?”
嬷嬷不再掩饰,
嬷嬷“李氏答应我,只要你倒下,我就仍是相府体面嬷嬷,享尽荣华!”
云浅歌“可惜啊。”
云浅歌直起身,拍了拍手。
门外,阿芜带着两个粗使婆子进来。
云浅歌“把她关进柴房,没有我的命令,不准送饭,也不准放她出来。”
云浅歌淡淡道,
云浅歌“至于那封密笺……抄一份,换个笔迹,明日送到李氏贴身丫鬟手里。”
阿芜应下,押着嬷嬷离去。
夜深,云浅歌独坐灯下,手中握着一支银簪。她轻轻刮去簪头一点暗红污渍,露出底下隐约可见的一个“柳”字刻痕。
窗外风起,吹灭了半边烛火。
她没动,只是将银簪插入发髻,稳稳固定住最后一缕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