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的灯还亮着,映在湖面上碎成一片晃动的光。云浅歌没有动,目光落在那名被押走的刺客背上。他的双手被铁链缚住,脚步踉跄,却始终低着头,像一尊被抽去神魂的木偶。
她转身走向楚逸尘,他正靠在柱边,肩上的伤已被侍卫用布条粗略包扎,血仍不断渗出。她递上一方干净帕子,他抬眼看了她一眼,接过,按了回去。
“先别急着审。”他说,声音比刚才沉了些,“镇国公府的地牢,不是谁都能进的地方。”
“我知道。”她盯着那名刺客被拖向偏阁的背影,“但我要亲眼看他开口。”
楚逸尘没反对,只点了点头。两名暗卫守在门口,见他们走近,低头行礼。地牢入口在水榭后侧,石阶向下延伸,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云浅歌跟在他身后走下去。火把挂在墙上,照得四壁斑驳。刺客被关在最里间的铁笼中,双膝跪地,头垂着,仿佛昏过去了。
她站在笼前,没有立刻说话。指尖轻轻划过铁栏,目光落在他靴底——那层红土还未干透,颜色偏暗,带着泥腥气。她蹲下身,伸手捻起一点残渣,指腹搓了搓。这种土质只出现在北巷药铺一带,前日她在市集见过一个伙计鞋上沾着同样的泥。
“你从北巷来?”她问。
那人没反应。
她又往前一步,视线扫过他的衣领内侧。火光下,一道极细的墨痕浮现出来,像是烙上去的,形状弯折,像一个“巳”字。她心头一紧。这个印记,她在三日前那个送空盒的假婢女手腕上也见过,位置几乎一致。
“他是被人控制的。”她低声说。
楚逸尘站在她身后,没接话。
她转头看他:“你说我每走一步都有人在看。那你有没有看到,是谁在背后牵这条线?”
他沉默片刻,“若我说我不知道,你会信吗?”
“不会。”她直视他,“但我会查。”
她退回地面,阿芜已在廊下等候。她挥手示意,阿芜靠近,她凑近耳边说了句什么。阿芜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楚逸尘站在九曲桥头,风掀起他月白长袍的一角。他肩上的伤还在流血,但他似乎并不在意。
“你在查李氏?”他忽然问。
“她供出了名字。”云浅歌淡淡道,“可我不信。”
“为什么不信?”
“若她真想杀我,为何选在你的府上动手?”她看着他,“当众刺杀,只会让你难堪。而你一旦受损,朝中势力必有动荡。这不是她的风格。”
楚逸尘嘴角微动,没反驳。
“她不够狠,也不够聪明。”云浅歌继续说,“真正想杀我的人,不会用这种方式。这更像……一场嫁祸。”
他抬眼看她,眸光深了些。
“刺客的目标是我,刀锋直取手腕,是想废我。”她说,“可他留了活口,还带着刻有‘柳’字的令牌。像是故意让人看见。”
“所以你觉得,有人想借李氏之手,挑起相府与镇国公府的纷争?”
“不止如此。”她从袖中取出那枚铜钱,摊在掌心。铜钱边缘磨损严重,正面一个“柳”字,背面光滑无纹。“这块铜钱,是从浣衣坊老妇遗物里找到的。后来绣娘死前,手里攥着的也是同样的铜钱。现在,刺客身上又出现‘柳’字令牌。”
她抬头看他:“这不是巧合。‘柳’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张网。”
楚逸尘盯着那枚铜钱,良久未语。
“你要写下来?”他忽然问。
她一怔。
“你刚才让阿芜备纸笔。”他声音很轻,“你要把这一切记下来?”
她没否认,“总得留下点东西。万一哪天我死了,至少有人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他低笑了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小心提笔之人。”
“什么意思?”
“有些事,写下来就等于留下了证据。”他看着她,“而证据,既能救人,也能杀人。”
她没再追问。夜风拂过湖面,吹得灯笼微微摇晃。远处传来打更声,三更已过。
阿芜匆匆回来,手中捏着一张小纸条。她递给云浅歌,低声说:“查到了。三日前巳时,药铺附近确有一黑衣人出入,踪迹止于西角门,与一名苏家仆役交接后消失。”
云浅歌展开纸条,上面只写了几个字:“巳时,西角门,青布鞋。”
她闭了闭眼。时间、地点、标记,全都对上了。那个“巳”字烙印,不是偶然,而是某种身份标识。这些人被组织起来,听令行事,像棋子一样被摆布。
而执棋的人,藏在暗处。
她重新看向楚逸尘,“你有没有想过,李氏可能只是替罪羊?”
他眉梢微动。
“她恨我,想除掉我,这点不假。”她说,“但她没有能力调动这样一支隐秘的人手。能让她动用刺客,还能精准安排在你府中行刺的,绝不止她一人。”
“你是说,还有人在利用她?”
“是。”她语气笃定,“而且这个人,清楚我的一举一动。他知道我在查平安符,知道我设立了灯语,甚至知道我去慈音寺放生池旁接头。”
楚逸尘眼神变了。
“所以,”她缓缓道,“要么是你的人泄露了消息,要么……我的身边,有他的眼线。”
他没否认,也没承认。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袖袋摸出那块虎符残片,与他腰间玉佩轮廓比对。两者边缘契合,纹路相连。这是他们之间最隐秘的联系,也是最危险的证明。
“你替我挡那一刀,”她看着他,“是因为你知道刺客的目标是我?还是因为,你不想让我死?”
他没回答,只是抬手抚过肩伤,指尖沾血。
她收回目光,转身走向桥头。
“我会写一份记录。”她说,“不寄给任何人,只为自己理清线索。题为《柳影录》。”
他站在原地,没动。
她走到桥中央,停下,回头看了他一眼。灯火映在他脸上,半明半暗。
“你说小心提笔之人。”她问,“那你告诉我,执笔的人,是不是已经在我身边了?”
他嘴唇微动,似要说什么。
就在这时,湖面一阵涟漪。
一只乌篷船悄然靠岸,船头站着一名灰衣老者,手持竹竿,帽檐压得很低。他没说话,只是将一封信放在岸边石台上,转身撑船离开。
云浅歌快步上前。信封是素白色,无署名,封口用蜡封着,印痕是一个扭曲的“巳”字。
她没拆。
手指停在封口边缘,微微发紧。
楚逸尘走过来,看了一眼那封信,脸色骤然一沉。
她抬头看他,“现在,你还说这只是巧合吗?”
他盯着那枚蜡印,声音冷了下来,“把信烧了。”
她没动。
风掠过湖面,吹起信封一角,露出里面半张泛黄的纸页,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癸卯年七月初九,浣衣坊大火,死者三人,逃者一人。”
她的手指猛地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