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的雾散了,岸边石台空荡,只留下一道浅痕。云浅歌站在原地,袖中那封信贴着腕骨,凉意渗进皮肤。她没看楚逸尘,也没问他还想说什么,只是将手收回袖中,转身踏上回廊。
次日清晨,书房窗扇半开,风拂动案上纸页。她研墨时动作不急不缓,笔尖悬在纸上许久,才落下一字:“昨夜湖上雾重,幸有君同立桥头。”
信纸折好,封入素笺,她未用火漆,只以细绳系口。阿芜进来时,她将信递过去,声音不高:“送去镇国公府侧门,交给药童,亲手。”
阿芜接过,欲言又止。
“有人问起你做什么?”云浅歌抬眼。
“苏锦书身边的小桃昨日问我,小姐近来可常写东西。”
云浅歌指尖一顿,随即轻点案角,“告诉她,我在抄《女诫》,每日三页,为的是修身养性。”
阿芜低头应下,退了出去。
两日后,一只青布小包被藏在药材匣底送回。打开后,是张薄纸,字迹洒脱带钩:
“桥头共立,血染素袍,岂是一句‘雾重’便可带过?姑娘欲查真相,可敢以真言换真言?”
她冷笑一声,将纸条凑近烛焰烧去一角,余烬飘落砚池。当晚,她另取一页新纸,写道:“采薇于野,始知岁寒;鹿鸣在林,终盼知音。”末尾添一句:“执笔之手,须知轻重。”
第三封信来得更快。楚逸尘的笔锋少了调侃,多了试探:“卿避而不答,是不信我,还是不敢信自己?月下独酌,忽念某人拒我良策,实为憾事。”
她盯着“忽念”二字,呼吸微滞。手指无意识抚过纸边,竟沿着那“念”字的走势描了一遍。察觉时,她猛地停住,将整张信纸翻转压在砚下。
那一夜她未睡。灯油燃尽前,她把所有往来信件摊在桌上,逐字对照。他的语气看似随意,却总在关键处设问——何时去过慈音寺?谁在替她传递消息?甚至连她让阿芜查西角门的事,也被他轻描淡写提起。
她提笔回信:“世子谬赞,妾不过蝼蚁求生,何谈胜负?昔日挡刀之举,望莫再提。”
信送出后,她拆了自己的绣鞋,在夹层里塞了一小片铜镜碎片。若有人截信,必会留下痕迹。
第五日午后,阿芜带回一个消息:药童今日换了人,原那位已被调去外院管库房。
云浅歌正在修剪盆栽枝叶,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一根枯枝。她放下剪子,淡淡道:“从今往后,信由老花匠的儿子送去。他每日挑水进府,不会引人注意。”
阿芜点头离去。
傍晚时分,风卷着落叶扫过庭院。她在灯下收到一封新信,这次没有署名,只有短短一行:
“你烧了我的信,却留着我的字迹轮廓。这算不算心动?”
她猛地合上信纸,胸口起伏。窗外树影晃动,她起身吹灭灯,坐在黑暗里许久不动。
第二天,她没再写信。而是命阿芜取来一册旧账本,在空白页间夹了几张无字宣纸,故意放在书案显眼处。又让厨房多备些安神茶,说是夜里读书易疲。
第三天,她终于动笔。这一次,信纸边缘不再干净,她画了一幅极简的地图——一条线贯穿北巷,终点标了个“巳”字。
她在信中写道:“若世子真愿合作,请告知三年前边关军报中,为何有一批药材送往浣衣坊?此事与‘柳’字无关,却与火有关。”
信送出后,她取出那枚虎符残片,放在掌心摩挲。它曾救过她的命,也可能是将来刺向她的刀。
七日后,回信来了。楚逸尘的字比以往更沉稳:
“药材确有其事,但签发者非我父,而是兵部侍郎柳元通。此人半月前已告病闭门,府邸无人进出。至于那场火……当年负责救火的差役,如今只剩一人活着,住在城南破庙。”
她读完,将信投入火盆。火焰窜起,映亮她的眼睛。
就在火舌吞没最后一角纸边时,门外传来脚步声。阿芜匆匆进来,脸色微变:“李氏派人来问,小姐近日是否常与外人通信?说是怕惹是非。”
云浅歌正将炭笔放入笔筒,闻言轻轻旋紧盖子,“你怎么说的?”
“我说小姐最近都在练字,抄的是《孝经》。”
“很好。”她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主院方向,“告诉她们,明日我要去给母亲请安,顺便送几页新抄的经文。”
阿芜应声退下。
夜深后,她独自坐在灯下,铺开一张新纸。这次她没写内容,只在右下角画了一个小小的“巳”字,与那封神秘信上的蜡印形状一致。
她盯着那个字,良久,提笔写下第一句:“你说小心提笔之人,可你有没有想过,执笔的人,早已动了心?”
写到这里,她停下笔。窗外月光斜照,落在她握笔的手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墨汁滴落,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黑斑。
她没有擦,也没有继续写下去。
远处更鼓敲过两响,风从窗缝钻入,吹得烛火偏了一瞬。她忽然听见院墙外有轻微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徘徊。
她放下笔,缓缓站起身,走到门边,却没有开门。
脚步声停了。
片刻后,一片枯叶被风吹到门槛前,打着旋儿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