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在袖中滑落的瞬间，云浅歌指尖一颤，却没有低头去捡。她站在灯笼阵边缘，裙角那块焦黑的痕迹还冒着微烟，婢女正蹲下扑打。她只将左手缓缓收回，攥紧了袖袋里的东西。
舞池乱作一团。那名摔倒的舞姬被扶走时，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短暂相接，云浅歌记住了她左耳垂上的银环——不是相府舞班的样式。
楚逸尘已经不在原地。
她转身走向回廊，脚步不急不缓。穿过月洞门时，才伸手探入袖口，摸到那枚冰凉的铜钱。指腹摩挲过“巳”字刻痕，她想起三日前跟踪教养嬷嬷，在当铺后巷墙上见过同样的标记，刻在一块青砖的缝隙里。
她没再看第二眼，把铜钱塞进腰带内侧的小囊。
次日清晨，她命阿芜传话，称昨夜受惊，今日闭门休养。房门一关，她便从妆匣底层取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旧药铺”三个字。这是厨房小厮昨夜悄悄送来的消息：苏婉儿每隔三日，都会派贴身丫鬟送去一个食盒，收货地点正是城东柳记客栈旁的废弃药铺。
她换上粗布衣裙，头上包着灰巾，混进了浣衣坊的送洗队伍。篮子压在肩上，一路跟着那名丫鬟穿街走巷。到了药铺门口，丫鬟左右张望后敲了三下门。门开了一条缝，一只手伸出来接过食盒——那只手的虎口有一道疤。
云浅歌低着头走过，眼角余光扫过那人手腕上的黑色绳结。她认得这个动作，半月前在集市上，那个黑衣人递给她一枚药丸时，也是用左手。
她没停下，继续往前走。直到转过两条街，才靠在墙边喘了口气。
当晚子时，她再次来到药铺外。院墙高耸，角落堆着碎瓦。她从袖中抽出一支细铁条，撬开后窗的木栓，翻身而入。
屋内空荡，地上铺着干草，墙角有烧过的炭灰。她蹲下查看，发现炭灰中夹杂着一丝金线——像是从官服上掉落的绣纹。
正厅的地板有些松动。她用簪子轻轻挑起一块，下面露出暗格。打开后，里面是一个木箱。
箱子里有三十支弩箭，箭头泛着蓝光，显然涂了毒。旁边是一卷图纸，展开一看，是火油喷射装置的构造图，标注了城中几处水井的位置。另一张纸上写着“甲辰年三月，柳记付银二百两，购绢帛十匹”，落款日期就在半个月前。
她翻到最后一页，是一封未寄出的信。信纸粗糙，墨迹浓淡不一。内容只有几句：“壬号已就位，待令行动。南市仓粮三日后转运，路线照旧。勿失手。”
署名只有一个“壬”字，笔锋刚硬，最后一划拉得很长。
她迅速记下每个字的形状，又用手丈量了信纸的尺寸。确认没有遗漏后，将所有东西放回原处，盖好暗格。
刚起身，远处传来更鼓声。她熄灭随身携带的小灯，贴着墙根退到窗边。外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个男人，步伐稳健，每走九步停一下，像是在巡夜。
她等他走远，才推开窗翻出去。落地时脚下一滑，踩到了一块湿泥。她立刻蹲下，发现泥土里嵌着半片布条，深灰色，边缘整齐，像是被刀割下来的。
她将布条收进怀里，沿着来路返回。
回到房中已是寅时。她洗净脚上的泥，换下外衣，把布条藏进绣鞋夹层。那封信的内容反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南市仓、转运、路线照旧——这绝不是私下行事，而是有固定流程的行动。
苏婉儿送饭，只是掩护。真正传递的，是情报。
她坐在镜前，取出那枚“巳”字铜钱放在桌上。烛光下，铜钱边缘有些磨损，但字迹清晰。她忽然想到，楚逸尘给她的这枚钱，和她在当铺看到的标记是同一类。而黑衣人用的是“壬”。
编号系统。
她吹熄蜡烛，天边已有微光透出。
阿芜轻手轻脚进来，端着一碗温水。“小姐，您一夜未睡。”
“放着吧。”她声音很轻，“去查查最近有没有叫‘壬’字号的差役进出过相府。”
阿芜点头要走，又被叫住。
“还有，苏婉儿那边，今天可有动静？”
“还没消息。不过她的丫鬟今早去了趟厨房，说小姐想吃莲子羹，特意交代要加陈皮。”
云浅歌冷笑了一下。“让她吃。”
她站起身，走到床边掀开褥子，取出一本账册。翻开其中一页，上面记录着苏婉儿过去一个月的支出明细。她用朱笔圈出三次异常开销，金额不大，但时间正好对应她送食盒的日子。
这些钱，不可能是用来买药材的。
她合上账册，重新藏好。走到窗前拉开一条缝，晨风灌进来，吹得烛台晃了晃。
楼下传来脚步声，是苏婉儿的丫鬟回来了。手里提着空食盒，走路比往常快。
云浅歌盯着她的鞋底。泥色新鲜，带着一点青苔，应该是刚从城外回来。
她关上窗，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件斗篷。黑色，不起眼，适合夜间行走。
阿芜低声问：“小姐还要再去？”
“不去不行。”她说，“今晚南市仓要是真有人动手，明天整个京城都会乱。”
阿芜咬唇：“可您一个人太危险。”
“我不是一个人。”她把斗篷搭在臂上，“只是现在还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在查什么。”
她坐回桌边，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南市仓、三更、转运路线。写完后，折成小方块，塞进发髻的空心簪管里。
窗外阳光渐亮，照在桌角的铜钱上。她伸手将它推到阴影处，不再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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