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浅歌回到房中,没有立刻换下外衣。她站在桌前,盯着那只沉香木盒看了片刻,然后伸手将发钿取了出来。蓝宝石在日光下泛着冷光,她用指尖轻轻擦过表面,确认那道金丝纹理依旧清晰。
她把发钿放在一边,从妆匣底层抽出空心簪管,取出里面的短笺。上面写着“旧巷灯灭,新符待启”八个字。她看了一会儿,抬手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烧成灰烬,撒进铜盆。
阿芜进来时,她正坐在镜前解发钗。
“小姐,厨房送了参汤来,说是李夫人特意吩咐的,补气安神。”
云浅歌停下动作,只问了一句:“谁送来的?”
“是周嬷嬷,她还在院外等着回话。”
云浅歌点头,“让她进来。”
周嬷嬷端着青瓷碗走进来,脸上堆着笑,眼角却藏着一丝紧绷。她把碗放在桌上,声音放得柔和:“夫人说了,您这几日辛苦,这参汤加了鹿茸和灵芝,最是滋补不过。”
云浅歌没看她,只低头整理袖口,“母亲有心了。你先下去吧,我一会儿就喝。”
周嬷嬷应了一声,退了出去。脚步声远去后,云浅歌才抬手拿起银针,从发钿夹层里取出一点粉末,洒进汤中。银针很快变黑。
她放下针,叫来阿芜。
“从今天起,所有入口的东西,都由你亲自盯着。茶水换到东厢小灶煮,饭食查验后再端进来。厨房那边,找老张头帮忙记账,他女儿在我这儿当差,他知道轻重。”
阿芜点头,“小姐还打算……装作不知吗?”
“不急。”云浅歌端起碗,吹了口气,“她们等不及要动手,我就让她们动个够。”
午时刚过,云浅歌在堂屋用膳。李氏派的人又来了,这次是两个粗使婆子,提着食盒说要添菜。她让人把参汤端上来,当着她们的面喝下半碗,随后扶额轻咳两声,脸色渐渐发白。
“头晕……”她低声道,身子一歪,倒在榻上。
婢女惊呼一声,冲出门去报信。
不到一刻钟,李氏就带着人赶到了。她穿着深青色绣金裙,发髻整齐,面上满是焦急,可脚步却不急不缓。身后跟着两名稳婆和一位太医,阵仗不小。
“快看看大小姐!”李氏站在床边,声音颤抖,“昨夜还好好的,怎么一碗参汤下去就倒了?”
太医上前搭脉,眉头越皱越紧。一名稳婆掀开云浅歌的眼皮看了看,低声对李氏说:“回夫人,这是气血逆行,魂魄不稳,怕是有邪祟入体。”
李氏捂住嘴,眼眶泛红,“我就说她最近心神不宁,定是有人暗中作祟!快,准备朱砂符纸,今日必须驱邪!”
屋里顿时忙乱起来。有人搬来香炉,有人铺黄纸,稳婆口中念念有词,就要往云浅歌手腕扎针。
就在针尖即将落下的一瞬,云浅歌猛地睁眼。
她一手挥开稳婆的手,另一手抓起枕下的玉镯,狠狠摔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让所有人都僵住了。
她坐起身,目光直直盯住李氏,“母亲好心计。一碗参汤就想让我闭嘴,还要给我按个‘邪祟附身’的罪名?”
李氏脸色一变,“你……你装晕?”
“我不装,怎么能听见你亲口说‘这药三日内必见效’?”云浅歌冷冷开口,“周嬷嬷今早进出厨房七次,每次都在药柜前停留半刻。你以为没人看见?”
她抬手一扬,一张纸片飞出,正好落在李氏脚边。那是厨房的进出记录,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时间、人物、取物名称。
李氏低头看了一眼,眼神闪动,随即强撑镇定,“你血口喷人!这是污蔑尊长!来人,把她按住,今日必须驱邪净身!”
“你敢。”云浅歌站起身,走到桌前,拿起另一个空碗,倒入清水,再从袖中取出一小包药渣,撒进去。接着,她将银针插入水中。
银针瞬间乌黑。
“这药渣是昨天留下的,和你现在厨房灶台上的残渣是一样的。”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李氏,你陪嫁来的周嬷嬷,三年前曾在宫中因投药被逐出。你以为换个名字,就能瞒天过海?”
李氏终于变了脸色。
她后退一步,还想开口,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一名宦官手持明黄卷轴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侍卫。
“圣旨到——”宦官声音尖细,“相府嫡女云氏,突染怪疾,陛下关切,特命查证详情。若有欺瞒,按律论处。”
李氏整个人晃了一下,险些站不稳。
那宦官看向云浅歌,“姑娘可有证据呈报?”
云浅歌从妆匣底层取出一只密封的小瓷瓶,里面装着黑色药渣,“这是昨日参汤残液,已试出毒性。另附厨房记录、送汤人身份背景,皆可查证。”
宦官接过瓶子,仔细封好,转身便走。
李氏站在原地,嘴唇发抖,“你……你竟敢把这事捅到皇上那里?”
“不是我敢不敢。”云浅歌看着她,“是你忘了,我六岁前也是相府千金。父亲教我的第一件事,就是遇事不留证据,便是自寻死路。”
李氏咬牙,“你以为赢了?这事没完。”
“我也知道没完。”云浅歌走到窗前,推开扇页,阳光照进来,落在她手中的发钿上。蓝宝石映着光,一闪而冷。
她没回头,只淡淡说:“你在等一个人出手,是不是?可你不知道,那个人已经盯上你了。”
李氏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云浅歌没回答。她指尖抚过宝石表面,想起楚逸尘递回草叶时的眼神。
那不是警告,也不是示好。
是提醒她,棋局早已超出相府四墙。
院外传来喧闹声,李氏被两名仆妇搀扶着离开。她走得很慢,背影僵硬,临出院门时回头看了云浅歌一眼,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
云浅歌没听清。
她只是把发钿重新插回发间,转身走进内室。
阿芜跟进来,低声问:“小姐,接下来怎么办?”
“等。”她说,“等宫里的消息,也等她们下一步。”
她坐在桌前,提笔写下几个名字:周嬷嬷、李氏、壬号。写完,将纸折好,塞进抽屉最深处。
窗外风起,吹动檐下铜铃。她抬头看了一眼,忽然发现对面屋檐角落,有一片瓦微微翘起。
那位置,正好能看见她的窗户。
她站起身,走到院中,仰头望着那片瓦。片刻后,她叫来一个小厮,指着屋顶说:“那片瓦松了,今晚前换掉。”
小厮应声而去。
她站在院子里没动。风吹起她的裙角,发带轻扬。她抬起手,摸了摸发间的蓝宝石。
指腹划过中央一道细纹。
她忽然想起昨夜梦中出现的画面——一条暗巷,灯影摇曳,一个穿灰袍的人站在尽头,左手虎口有一道疤。
那人转身时,怀里露出一角文书,上面写着两个字。
壬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