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浅歌站在檐下,指尖还残留着瓦片的粗粝。风从院外卷来,吹动她袖口的银线纹路。她收回手,转身进了东厢房。
阿芜正在整理柜子,听见脚步声回头:“小姐,宫里刚传来消息,圣旨已经批了。”
云浅歌点头,走到桌前坐下。桌上摊着一张纸,是昨夜画下的屋顶瓦片图。她拿起笔,在柳府的位置重重圈了一笔。
“备轿,去柳太傅府。”
半个时辰后,一队侍卫随她抵达柳府大门。门匾高悬,漆色未褪。守门仆役见阵仗不对,立刻横身拦住。
“朝廷查案,不得阻拦。”云浅歌将文书递出,上面盖着御玺红印。
仆役脸色变了,转身往里跑。她没追,只抬手示意侍卫封锁前后门。自己带着两名亲信,直奔后园假山。
柳府占地极广,亭台错落。她记得李氏年轻时常来此处赏梅,那时柳太傅尚未致仕,两家往来频繁。如今雪已化尽,只剩枯枝斜伸。
假山石堆叠成洞,藤蔓垂落。她蹲下身,手指抚过石缝——泥土湿润,颜色比周围浅,像是最近翻动过。
“把石板撬开。”
两名侍卫上前用力推开一块巨石,底下露出木梯一角。梯子通向地下,尽头漆黑。
火把点燃,她率先走下。空气闷重,夹杂陈年灰尘味。密室不大,四壁刷白,墙上绘有壁画。
第一幅画中,一名女子立于殿前,手中端杯。另一人倒在地上,嘴角溢血。旁侧小字写着:“永徽三年冬,柳夫人鸩杀赵氏于冷香殿。”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
第二幅画描绘的是产房场景。两名婴儿躺在锦被上,一个被妇人抱起,另一个用布包裹塞进竹篮。边上站着三个女人,其中一个身形熟悉。
那是李氏。
角落立着一只旧木柜。她走过去拉开抽屉,里面是一本残册。纸页泛黄,字迹潦草,却清晰可辨:
“双生女婴,一留一置于相府,血脉不可淆。李氏托付调换事,收银三百两,稳婆二人画押为证。”
落款日期正是她出生那日。
她合上册子,指节发紧。
原来苏婉儿不是捡来的孤女,而是李氏亲手安排的替身。而那个被毒杀的妃嫔,竟是苏婉儿的亲生母亲。
难怪苏婉儿从小佩戴的玉锁上有“承恩永固”四字——那是先帝赐予宠妃之物,寻常人家绝不敢私藏。
她忽然明白李氏为何非要置她于死地。不是怕她夺回身份,是怕当年谋害皇妃、调换婴孩的大罪曝光。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阿芜低声说:“小姐,宦官大人等在外头,要带原件入宫呈报。”
“把壁画临摹下来,残册拍照封存。”她将副本收入袖中,“原件交上去。”
话音刚落,密室深处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机关转动,又像木板松动。
她立刻抬头环顾四周。墙角有一道窄缝,通向更深处。她举火把靠近,缝隙内有脚印,鞋底纹路清晰,是三日前的新痕。
有人来过。
而且不是仆役。这地方隐蔽至极,若非知情者,根本找不到入口。
她退回几步,对侍卫道:“守住这里,任何人不得进出。”
一行人离开密室时,天色已暗。柳太傅被软禁在书房,始终未露面。云浅歌走出大门,抬眼望向府邸高墙。
灯火次第亮起,照得屋檐如刀锋般锐利。
回到相府,她径直进入内室。阿芜端来热茶,她摆手拒绝。取出残册副本,铺在桌上。
烛光下,那句“双生女婴”格外刺目。
她起身走到妆匣前,打开最底层暗格,取出一枚玉簪。这是她认祖归宗时父亲所赠,说是母亲遗物。簪头雕着并蒂莲,莲心嵌着一颗红宝石。
她翻过簪尾,发现背面刻着极小的数字:壬七。
心头一震。
壬号!
她在废宅找到的那封信,末尾署名正是“壬”。而铜钱上的“巳”字,也属于同一编号系统。
这不是巧合。
整个组织以天干编号,每人一个代号。“壬”是高层之一,而“壬七”或许是她的位置。
李氏只是执行者,背后还有更大的网。
她握紧玉簪,忽然想到什么。快步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旧账册——那是她让人偷偷抄录的相府十年收支明细。
翻到三年前一页,记录着一笔支出:“付柳府药材银五十两。”
但柳太傅夫人早已病逝多年,这笔钱名义上是买药,实则可能是封口费。
她用朱笔圈出这笔款项,又在旁边写下三个名字:柳夫人、李氏、壬七。
然后停住。
如果她是“壬七”,那苏婉儿呢?
她闭了会儿眼,想起小时候在浣衣坊的日子。每到寒冬,总有陌生妇人送来棉衣,从不说话,放下就走。有一次她追出去,只看见那人左手虎口有一道疤。
梦里的灰袍人……
她猛地睁开眼。
那个人,也在等她现身。
窗外传来更鼓声。三更了。
她吹熄蜡烛,坐在黑暗里。手中仍握着玉簪,指腹摩挲着那个“七”字。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轻微响动。是阿芜的脚步。
“小姐,西市那边传话,镇国公世子今日去了书肆,买了本《南疆风物志》。”
她没动。
“要不要……派人递消息?”
“不用。”她终于开口,“他既然买了那本书,就会来找我。”
那本书里夹着一张地图,标记着一处边关古道。她曾在楚逸尘书房见过同样的版本。
他知道她会懂。
阿芜退下后,她起身走到窗边。月光洒进来,落在桌上的残册上。那一行字清晰可见:
“双生女婴,一留一弃。”
她伸手抚过纸面,声音很轻。
“我不是被丢下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