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马扬起尘土,百姓纷纷避让。云浅歌站在宫门前的石阶上,目光落在那抹雪白之上。
她没有动。楚逸尘骑在马上,一伸手便将布包夺过,勒马调头,动作干脆利落。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惊呼,有人议论。镇国公世子当街抢夺相府嫡女贺礼,这事不出半日就能传遍全城。
云浅歌收回视线,抬步走下台阶。风拂过她的发簪,玉面微凉。她没回头,也没说话,只是轻轻抚了抚袖口,指尖触到一层极薄的药纸痕迹。
那雪莲,本就是她准备送出的饵。
回到相府,她先去了西院偏房。那里住着几个老仆,曾被李氏赶出正院,平日无人问津。她带了些药材进去,亲手分给每人一包。
“这是安神的,夜里若睡不着,煮水喝一点。”她说。
一个老婆子接过药,手微微发抖。“小姐……为何对我们这般好?”
“你们是相府老人。”云浅歌说,“我母亲在时,待你们也不薄。”
老婆子眼眶红了。“夫人走得太早……这些年,李夫人压着我们连提都不敢提。”
云浅歌没接话,只问:“你可记得,前年冬天,太医院有没有人私下进出相府?”
老婆子愣了一下。“有……有个姓陈的医官,说是来诊脉,可他见的是李夫人,不是老爷。”
“他来过几次?”
“三回。最后一次,还带了个小箱子。”
云浅歌点头,留下药走了。她在回廊拐角停下,对阿芜低语几句。阿芜脸色一变,但还是点头去了。
当晚,京城茶楼酒肆已传开消息:镇国公世子为争一朵雪莲,当街截劫相府嫡女。更有甚者说,那雪莲是云浅歌生母遗愿所求,意义非凡。
楚逸尘那边,果然开始查。
次日清晨,他打开雪莲苞心,发现内层花瓣泛出淡淡字迹。他盯着看了许久,命人封锁书房,召来亲信暗查太医院旧档。
云浅歌在相府听到了风声。
她坐在堂前绣花,针线稳稳地穿过绸面。苏锦书路过时冷笑一声:“姐姐如今真是风光,连世子都为你动怒。”
云浅歌抬头看她。“你说谁动怒?”
“昨夜镇国公府派人去查太医院记录,听说是为了一个伪造脉案的事。”苏锦书得意道,“难道不是因为你那朵破莲花?”
云浅歌垂下眼。“那你可知,是谁在脉案上动手脚?”
“自然是……”苏锦书刚要开口,又猛地闭嘴。
云浅歌笑了下,继续低头绣花。“你不懂的事,少说两句,免得祸从口出。”
苏锦书气得转身就走。
当天夜里,李氏在自己房中烧东西。烧的是几页旧方子,还有两张泛黄的纸条。她一边烧一边发抖,眼角余光总往门外瞟。
婢女进来添茶,看见火盆里的灰烬,吓得退了一步。
“夫人,这……这些不是太医院的印笺吗?”
“滚出去!”李氏猛地站起,一脚踢翻火盆。
灰烬四散,一片残角飞出门缝,被风吹到了院子角落。
第二天,这张残角被人捡到,送到了相爷幕僚手中。
云浅歌没再插手。她知道,只要这张纸出现,就会有人追查下去。而一旦牵出那个姓陈的医官,李氏私通外臣、篡改诊断、意图废嫡的罪名,就再也压不住了。
第三日午后,楚逸尘派人送来一封密笺。
云浅歌在房中拆开,上面只有两行字:
“雪莲夹层药水遇热显字,手法精巧。
你早知我会夺,也早知纸条必现。”
她看完,将信纸凑近烛火。火苗一舔,纸张卷曲成黑片,飘落在地。
阿芜低声问:“他会不会把这事捅出去?”
“不会。”云浅歌说,“他若想毁我,就不会等到现在。他是在试探,也在权衡。”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她说,“等李氏自己乱了阵脚。”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急促脚步声。一个丫鬟冲进来,脸色发白。
“小姐!李夫人今早要去慈恩庵进香,结果庵门紧闭,说是有疫病封了。她当场摔了香炉,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里,谁都不见!”
云浅歌缓缓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槐树摇曳,阳光斜照在青砖地上。
她记得上一章结尾时,她站在宫门前,风拂发簪。那时她刚赢得列席资格,心中尚有锐气。
如今她已不再需要当众争胜。她只需要让某些人,在不知不觉中,一步步走进她布好的局。
傍晚,她去给相爷请安。
堂上灯火初燃,相爷正在看一份折子。见到她进来,神色缓了些。
“听说你及笄礼的贺礼被人抢了?”
云浅歌低头。“是雪莲。母亲临终前说过,若我能平安归府,定要供一朵雪莲祭她。”
相爷沉默片刻。“楚逸尘为何夺它?”
“不知。”她说,“或许是觉得我太过张扬,想压一压我。”
相爷冷哼一声。“他倒是敢。明日我会派人去镇国公府要个说法。”
“不必。”云浅歌轻声说,“世子也是为国事操劳,些许小事,不值得惊动两家。”
相爷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
她退出大堂,走在回廊上。夜风渐起,吹动檐角铜铃。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声响。紧接着,是李氏尖利的声音。
“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云浅歌停下脚步。那是李氏的院子。
她没走近,也没离开。只是站在原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片刻后,苏婉儿跌跌撞撞跑出来,脸上带着泪痕。她看见云浅歌,本能地后退一步。
云浅歌看着她。“你母亲,是不是烧了很多东西?”
苏婉儿咬唇不语。
“烧掉的东西,未必能消失。”云浅歌说,“有些字,火越旺,越清楚。”
苏婉儿瞪着她,转身就跑。
云浅歌继续往前走。阿芜跟上来,递给她一块帕子。
“这是从李夫人房里扫出来的灰,我偷偷收了一些。”
云浅歌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小块未燃尽的纸片,上面隐约可见“脉案”二字。
她将帕子收进袖中。
回到房里,她取出笔墨,写了一封短笺,交给阿芜。
“送去镇国公府,务必亲手交到楚逸尘手里。”
阿芜迟疑。“小姐,这时候再联系他……不怕惹人误会吗?”
“他既然查了,就不会停。”云浅歌说,“我要让他知道,这件事,我愿意和他一起查到底。”
阿芜走了。
云浅歌坐在灯下,翻开一本旧账册。这是她让人从库房找出来的,记录了过去十年相府采购药材的明细。
她一页页翻着,手指停在一条记录上:
“腊月十七,购寒地雪莲一对,价银五十两。”
时间,正是她母亲去世那年。
她盯着那行字,久久未动。
窗外,月光移到了屋檐尽头。
一只飞蛾扑向烛火,翅膀被燎了一下,打着旋儿跌落在桌角。
云浅歌伸手捻起它,轻轻放在窗台上。
她站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一道缝隙。
夜色沉沉,远处李氏院中仍亮着灯,人影晃动,像是在翻找什么。
云浅歌关上门,吹熄了灯。
黑暗中,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很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