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云浅歌就起身梳洗。她把昨夜拓印的名单重新看了一遍,目光再次落在楚逸尘的名字上。那道墨线依旧清晰,却不再让她觉得是警告。她现在更想知道的是,他到底知道多少。
她取出一本旧书,是前几日从镇国公府借来的《北地风物志》。书页已经泛黄,边角微卷。这是她用来见面的由头。
阿芜替她整理好衣裙。“小姐真要现在去?昨夜淋了雨,身子还没缓过来。”
“等不得。”她将书抱在怀里,抬脚出了门。
镇国公府门前石狮肃立,守卫换了一班。通报后,她在侧厅等候。厅内陈设简净,只有一张方桌,两把木椅,墙上挂着一幅山水。她没坐下,站在窗边看着庭院里的青砖。
半个时辰后,脚步声由远及近。
楚逸尘走进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凉气。他看了她一眼,又落在她怀中的书上。“这么早,为了一本书?”
“借的总得还。”她把书放在桌上,动作平稳。
他走到桌前,翻开书页,似乎在确认有没有损坏。屋内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昨夜的事,查得如何?”他终于开口。
“驿站里有李氏家族的残印,还有官员名单。”她盯着他的侧脸,“名单边上,有人画了一道线,标了你的名字。”
他合上书,抬头看她。“你觉得是我?”
“我不知道。”她说,“但你若想让我信你,就得告诉我实话。”
他沉默片刻,转身走向门口。“跟我来。”
她没动。
“不是去书房。”他似察觉她的迟疑,“去园子里走走。”
两人穿过回廊,进了东园。园中种着几株梅树,枝干苍劲。此时节无花,只剩枯枝伸展。他们沿着小径走,谁也没先说话。
“你为何突然问这些?”他终于开口。
“因为我看到了一幅画。”她停下脚步,“在你书房里。一个女子,执莲而立,眉眼和我相似。”
他身形一顿。
“你早就知道我会去。”她说,“书房门没锁,古籍摊开,像是特意让人看的。”
他转过身,直视她。“那幅画里的女子,是你母亲。”
空气仿佛凝住。
她喉咙发紧,声音却稳:“你说什么?”
“她是云家嫡女,本名云知意。”他语气平静,“二十年前,先帝忌惮云家权势,下令赐死。她逃出宫,在民间生下你,不久便病逝。”
“你怎么会知道?又怎么会留着她的画像?”
“画是她故人所赠。”他说,“那人临终前交给我父亲,嘱咐妥善保管。”
她脑中一片混乱。母亲不是相府主母吗?从小听闻的身世难道全是假的?
“那你为何不早说?”
“说了对你没有好处。”他看着她,“云家被灭门是朝廷机密,提起就是杀头之罪。你刚回相府,根基未稳,若被人察觉你在追查,立刻就会有性命之忧。”
她攥紧袖口。“所以你一直在等?等我能自保?”
“也是等你愿意信我。”他说。
她低头,想起那一夜雪莲被夺,纸条浮现。那时她以为是他挑衅,现在想来,或许是他试探她是否有能力承接真相。
“画像还在书房?”她问。
“我没动过。”
她抬头,“我想再看一次。”
他摇头。“不能再进书房。最近府中耳目多,我不便让你久留。”
她不语。
“你要查下去,就得小心。”他说,“有些事,不能靠闯进去找答案。”
“那靠什么?”
“靠活着。”他说,“只要你还活着,线索就不会断。”
她看着他,忽然明白他为何要在名单上画那一道线。不是提醒,也不是警告,是引导。他把她推向真相,又不让真相压垮她。
“我娘……她是怎么死的?”
“病。”他答,“也有人说,是心力交瘁。逃亡多年,不敢露面,连女儿都不敢相认。”
她鼻尖一酸,却没让情绪外露。
“她留下过什么?”
“只有一支玉簪,据说随她入殓。”他说,“后来不知去向。”
云浅歌心头一震。她贴身藏着的那支旧玉簪,是她从浣衣坊带出来的唯一遗物。簪头雕着一朵半开的莲,样式古朴。
她没说出口,只轻轻点头。
“你现在知道了。”他说,“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我不知道。”她低声说,“但我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看着她很久,忽然道:“若你继续查,我会帮你。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
“别一个人行动。”他说,“昨夜你冒雨潜入驿站,我在城楼看见了火光。我知道是你。”
她一怔。
“下次,提前告诉我。”他说完,转身往回走。
她站在原地,没跟上。
回到相府时已是午时。她没去正院请安,直接回了自己房中。关上门,她从暗格里取出那支玉簪,放在掌心。
簪身微凉,纹路清晰。她记得小时候常拿它摩挲,当作唯一的依靠。如今它不再是孤女的念想,而是通往过去的钥匙。
她坐在案前,铺开一张白纸,提笔写下:
“云知意,生于永昌三年,云家嫡长女,通医理,善丹青。十七入宫为女官,十九遭贬,流落民间。二十三岁病逝于南乡。”
每写一笔,心就沉一分。
写完后,她盯着那几个字,久久不动。
窗外传来丫鬟们经过的脚步声和笑语,她恍若未闻。
过了许久,她吹熄了灯,把玉簪放进贴身的小袋里,系在腰间。
第二天清晨,她去了祠堂。
香炉里青烟袅袅,牌位整齐排列。她找到云家祖宗的灵位,跪下磕头。额头触地时,她低声说:“女儿来了。”
起身时,她眼角微湿,但脸上没有泪。
回到房中,她取出昨日写的那张纸,投入烛火。
火焰吞没字迹,纸片卷曲变黑,最终化为灰烬。
她坐回桌前,提笔另写一封书信。收信人是城南一位老医师,曾为她幼时治过伤寒。信中只问一事:是否识得一名叫云知意的女子。
写完,她封好信,交给阿芜。“派人送去,不要留下痕迹。”
阿芜接过信,欲言又止。“小姐,最近府里风声紧,苏姑娘那边……”
“我知道。”她打断,“但现在顾不上她。”
她站起身,走到镜前整理发髻。手指穿过发丝,触到玉簪的棱角。
镜中人眼神坚定,不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