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儿刺得人鼻腔发紧。裴行知站在重症监护室门口,透过玻璃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影。她脸色苍白,插着鼻管,靠机器维持心跳和呼吸。三年前就脑死亡的人,现在还躺在这里。
“她女儿每天都会来。”阮翊站在他身后轻声说,“换床单、擦脸,像她还活着一样。”
裴行知没说话,只是盯着那张脸。和当年母亲照片上一模一样的眉眼。
护士推着车从他们身边经过,低声提醒:“探视时间快结束了。”
裴行知转身离开,脚步很稳。阮翊跟在他身后,能感觉到他肩膀绷得很紧。
“她女儿在哪儿?”裴行知走到电梯口才开口。
“在楼上心理科做义工。”阮翊回答,“每天下午四点过来。”
电梯门开了,裴行知走进去,按下B1。地下停车场的灯光冷白,照得人脸发青。
“你去哪儿?”阮翊问。
“等她下来。”
电梯缓缓下降,金属门映出两人交错的身影。阮翊忽然伸手按住开门键,将裴行知抵在墙上。
“别碰我。”裴行知声音很冷。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见她。”阮翊的手撑在他耳边,气息落在他颈侧,“她不简单。”
裴行知没动,只是盯着他的眼睛:“你怕我被她骗?还是怕我心软?”
“我怕你受伤。”阮翊的声音低哑,“你明明知道的。”
裴行知忽然笑了,笑得有点苦:“三年前你把我关在公寓里,不准我出门。现在又想用这种方式控制我?”
“不是控制。”阮翊的手指收紧,“是保护。”
“我不需要。”裴行知伸手推开他,“我已经不是那个任你摆布的人了。”
阮翊没再拦他,只是看着他走向停车场深处。
裴行知独自站在车旁,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三点四十五。还有十五分钟。
他点燃一支烟,火光映亮他下颌线。记忆突然翻涌——三年前那个雨夜,他摔碎杯子,赤脚踩在地上,鲜血顺着脚踝流下来。
“放我走。”他说,“求你了。”
阮翊站在玄关,看着他,眼神痛苦:“你要是走了,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裴行知掐灭烟头,火星溅在地上,很快熄灭。
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抬头,看到那个女人从楼梯口走来。
“裴先生。”她神色平静,“没想到你会来这儿。”
“我想看看她。”裴行知指了指楼上,“你为什么要骗我?”
女人没否认,只是淡淡地说:“她是我妈。”
“可她已经死了。”裴行知声音冷了下来,“你明知道她不可能参与当年的事。”
女人终于变了脸色,但很快恢复平静:“她没死。在我心里,她一直活着。”
“所以你就利用我?”裴行知往前一步,“让我以为她还牵扯其中,好让你继续恨下去?”
女人沉默了很久,忽然笑了:“你觉得呢?”
裴行知看着她,忽然觉得累了。这些年,他一直在追查真相,可真相却一次次让他失望。
“你到底想要什么?”他问。
女人的目光越过他,看向远处:“我要一个可以恨的人。没有她,我就……”
她没说完,裴行知却懂了。没有一个可以恨的对象,她的仇恨就无处安放。
“你爸当年为了帮她脱罪,害得我爸破产自杀。”裴行知重复着之前的话,“你说,我该不该找你讨债?”
女人看着他,眼神复杂:“你爸是自愿做那些事的,和我妈没关系。”
“可他是为了她。”裴行知冷笑,“你知不知道,我父亲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一张照片,是他和你妈年轻时的合影。”
女人终于红了眼眶,但还是咬着牙说:“他该死。”
裴行知没再说话,转身要走。女人忽然抓住他的手腕。
“等等。”她说,“我知道你母亲的事。”
裴行知猛地回头。
“当年那场车祸,不是意外。”女人压低声音,“有人动了手脚。”
裴行知瞳孔收缩:“谁?”
“我不知道。”女人摇头,“但我妈临终前说过,有人给了她一笔钱,让她把证据交给警方。她犹豫了,结果第二天就出了事。”
“证据呢?”裴行知声音有些抖。
“我妈把它藏起来了。”女人松开手,“她没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爸。”
裴行知盯着她,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真假。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问。
女人苦笑:“因为我发现,我恨错人了。”
裴行知转身离开,女人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阮翊还在停车场等他。
“怎么样?”他问。
裴行知没说话,直接上了车。
阮翊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
车子驶出医院,裴行知忽然开口:“带我去当年车祸现场。”
阮翊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你确定?”
“确定。”
夜色渐深,车子停在城郊一条偏僻的路上。路灯昏黄,照着前方斑驳的护栏。
裴行知下车,走到路中央。三年前,母亲就是在这里出的事。
阮翊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蹲下身,手指抚过地上的裂痕。
“她被人动了手脚。”裴行知低声说,“有人想毁掉证据。”
“你想找什么?”阮翊问。
裴行知没回答,只是抬头看向远处的树林。那里漆黑一片,仿佛藏着无数秘密。
手机震动了一下。
“裴先生,我们在您母亲的旧居找到了一个保险箱。”助理的消息跳出来,“里面可能有重要线索。”
裴行知站起身,眼神坚定:“去取。”
阮翊看着他,忽然觉得他整个人都变了。不再是那个被囚禁三年的男人,而是真正的裴家继承人。
“我陪你去。”他说。
裴行知看了他一眼,没拒绝。
回到市区时已是深夜。助理已经等在老宅门口,手里抱着一个黑色箱子。
裴行知接过箱子,打开锁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文件,最上面是一本日记。
他翻开第一页,母亲清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今天,他又来找我了。他说只要我把那份合同交出去,就能保住裴家。可我知道,那是假的。他想毁掉一切……”
裴行知的手指微微发抖。
“他是谁?”阮翊问。
裴行知继续往下翻,直到最后一页。
“如果你看到这本日记,说明我已经不在了。”母亲的字迹变得凌乱,“小心那个人,他是……”
后面几个字被血迹模糊了。
裴行知猛地合上日记,拳头攥得发白。
“是谁?”阮翊追问。
裴行知抬起头,眼里燃着愤怒的火:“是你。”
阮翊倒退半步,后背撞上老宅的红木柜。瓷器摆件叮当作响,震碎了满室寂静。
裴行知盯着他错愕的脸,喉结滚动。那些被囚禁的日子突然涌上来——阮翊给他喂药时指尖的温度,暴雨夜把他圈在怀里说"别怕"的呼吸,还有三年前他逃出公寓后收到的那条短信:"你母亲的死,另有隐情。"
"是你。"裴行知的声音像从冰层底下捞出来的,"那天晚上,你送我妈回家。"
阮翊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滑动。月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他脸上割出一道道阴影。
裴行知抓起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血迹斑斑的纸页上还留着半个指印。他忽然想起母亲葬礼那天,阮翊蹲在灵堂角落擦眼泪的模样。那时候他就该发现的——明明只是司机的儿子,却对裴家的事过分熟稔。
"你一直在骗我。"裴行知的手指抠进掌心,"这三年,你把我关在家里……"
"不是!"阮翊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发疼,"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想保护你。"
裴行知冷笑一声,扯开领口。锁骨下方那道疤又红又狰狞,是三年前逃出去时撞在石阶上留下的。
阮翊的手指在他皮肤上颤抖:"你爸挪用公款,你妈知道真相。他们想保全你,才制造车祸假象。是我……是我没拦住你妈。那天她非要自己开车,我说要送她回去……"
裴行知浑身发冷。窗外传来野猫的呜咽,混着风声灌进屋子里。
"所以你就接着骗我?"他咬着牙问,"让我以为有人要害我?"
"因为你太危险了。"阮翊的声音突然拔高,眼底泛起血丝,"你爸死后你天天往外跑,跟黑道混在一起。我要是不说有人要害你,你会听我的话吗?"
裴行知往后退,后腰撞上餐桌。瓷碗滚落一地,碎片扎进脚踝。血慢慢渗出来,在木地板上晕开暗红。
阮翊伸手要扶他,却被他躲开。
"让开。"
"你去哪儿?"
"去找真正该死的人。"
阮翊猛地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几乎要把骨头捏碎:"你现在出去就是死路一条!你爸害惨了多少人,你以为别人会放过你?"
裴行知盯着他扭曲的脸,忽然笑了。笑得眼角发红,肩膀发抖。
"原来你不是怕我受伤。"他轻声说,"你是怕我离开你。"
阮翊瞳孔骤缩,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
裴行知趁机甩开他,抓起玄关的伞就冲出门。雨下得正急,柏油路上积水映着路灯的碎光。他刚要上车,后颈突然一凉。
阮翊把伞举在他头顶,整个人淋在雨里。
"你疯了!"裴行知吼。
"你要去哪里,我陪你去。"阮翊声音沙哑,雨水顺着他下颌滴在裴行知肩头,"但是裴行知,你要记住,这些年我对你的好,没有半分是假的。"
裴行知转过身,看着他湿透的衬衫贴在身上,露出锁骨处那颗痣。那是他十八岁生日那天,自己亲手给他点的朱砂。
"上车。"他说。
阮翊怔住。
"我说,上车。"裴行知甩开伞,钻进驾驶座,"我知道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