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祈野显然没想那么多,勾着陆迟朔的脖子就往教室拖:“牛逼!砚哥真是料事如神!走走走,为了庆祝劫后余生,小卖部走起,我请客!”
冰镇汽水的凉意也压不下陆迟朔心头那股莫名的躁动。易拉罐外壁沁出的水珠沾湿了他的指尖,他却反复琢磨着沈砚那句话,以及说那句话时,对方镜片后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
这人到底……在装什么?
“喂!发什么呆呢?”周祈野咕咚咕咚灌完半瓶可乐,打了个响亮的嗝,“不会真被三千字抽干灵魂了吧?”
陆迟朔回过神,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滚蛋。”他捏扁了手里的空罐,精准地投进远处的垃圾桶,“哐当”一声脆响。
但有些东西,一旦起了疑,就像藤蔓一样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
接下来的几天,陆迟朔发现自己开始不由自主地留意沈砚。
课间,沈砚通常不会像其他男生一样追逐打闹或者聚在一起闲聊,他要么在座位上看书,笔尖偶尔在纸上划过,要么就是被老师叫去帮忙。
他的桌面永远整洁得不像话,书本分类摞好,文具规规矩矩地待在笔袋里。
体育课上,自由活动时间,大部分男生都在篮球场足球场上挥洒汗水,沈砚则会选择体育馆后面那片少有人去的阴凉角落,对着墙壁练习排球的基本动作,垫球、传球,动作标准而专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也毫不在意。
陆迟朔靠在双杠上,眯着眼看那边。周祈野抱着篮球咋呼地跑过来:“看啥呢儿子?哟,沈大学神这是另辟蹊径啊,打算用排球叩开清华北大的门?”
陆迟朔没接话,只是觉得……沈砚好像和他印象里那个只会死读书的“假清高”有点不一样。至少,他那份对着墙壁也能一丝不苟的认真,不像装的。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班主任老班突然进来,宣布临时调换座位。
“这次按上次月考成绩排,成绩好的带带成绩差的,互补一下。”老班拿着名单,开始念名字。
教室里一阵哀嚎和桌椅拖拉的噪音。
陆迟朔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当老班念到“沈砚”和“陆迟朔”的名字,并指向教室中间那组并排的两个空位时,陆迟朔感觉自己的头皮都炸了一下。
周祈野在旁边挤眉弄眼,用口型无声地嘲笑他:“孽缘啊!”
陆迟朔黑着脸,极其不情愿地拖着自己的书包和椅子,哐哐当当地挪到了新位置。
沈砚已经坐在了里面靠窗的那个座位,正低头整理新发下来的卷子,仿佛旁边来了个炸药包也与他无关。
陆迟朔重重地把椅子放下,制造出最大的动静,一屁股坐下去,故意把胳膊肘往外扩,几乎要占到沈砚那边小半个桌面。
沈砚整理卷子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抬头,只是默默把自己的文具盒往里面挪了挪,给他腾出更多空间。
这种无声的退让让陆迟朔一拳又打在了空气里,憋得他更难受了。他干脆趴到桌子上,脸朝着另一边,眼不见心不烦。
自习课过半,陆迟朔趴得迷迷糊糊,几乎快要睡着。旁边传来极轻微的、持续的沙沙声,是笔尖快速划过纸张的声音,稳定而流畅。
他烦躁地皱紧眉,偷偷掀开一点眼皮,侧过头看去。
沈砚坐姿端正,微低着头,正在刷一套物理竞赛题。
他的手指很漂亮,握着笔的姿态标准而有力,腕骨微微凸起,旁边的草稿纸上列满了清晰的公式和演算过程,字迹工整得令人发指。
陆迟朔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摊开在桌角的笔记本上。那本子很厚,黑色硬壳封面,看起来有些旧了,边角甚至有轻微的磨损。里面似乎夹着不少便签和纸条,露出各种颜色的边角。
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鬼使神差地,陆迟朔伸出了手。他的动作很轻,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笔记本粗糙的封面。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的瞬间——
沈砚的手臂忽然动了一下,看似无意地落下,刚好压在了笔记本的边缘,也挡住了陆迟朔的手。
陆迟朔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一样,心脏几乎跳出喉咙。
沈砚并没有转头看他,继续专注地演算着题目,只有压住笔记本的那只手臂,稳得像磐石,没有挪开分毫。
陆迟朔僵在原地,后背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死死盯着沈砚的侧脸,试图从上面找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但什么都没有。沈砚的表情平静无波,呼吸平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啧,”他拖长了调子,声音里混着毫不掩饰的挑衅和一丝玩味,“什么东西啊,宝贝似的压着?沈大学神还有见不得人的小秘密?”
沈砚压着笔记本的手臂纹丝不动,笔尖甚至没有停顿,依旧流畅地写下一个个公,握笔的指节似乎微微收紧了一瞬。
陆迟朔嗤笑一声,非但不收敛,反而得寸进尺地俯身,胳膊肘直接撑到了沈砚的桌面上,整个人几乎要凑到沈砚耳边,目光却灼灼地钉在那本被护得死死的笔记本上。
“怎么?记了我的黑料?打算期末总结大会上声讨我?”他呼出的热气几乎拂过沈砚的耳廓,语气恶劣又轻佻,“还是说……里面藏了哪个小姑娘的情书?嗯?让我们沈大学神都动了凡心?”
他这话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附近几个竖着耳朵偷听的同学捕捉到,立刻引来几声压抑的窃笑和好奇的目光。
沈砚终于有了反应。
他写字的动作停了下来。
笔尖稳稳地停在纸面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墨点。
他没有转头,也没有看陆迟朔,只是微微侧过头,镜片后的目光冷冽地扫过陆迟朔几乎贴到他肩膀的脸。
“陆迟朔。”他开口,声音平稳低沉,却像冰层下的暗流,带着一种能冻伤人的冷意,“你的注意力,除了这些无聊的臆测,就不能放在该放的地方么?”
“该放的地方?”陆迟朔挑眉,丝毫不惧地迎上他那冷飕飕的目光,甚至故意又往前凑了凑,鼻尖几乎要碰到沈砚的镜框,“我觉得我现在注意力放的地方就挺对的啊——你,和你的小秘密。”
他说着,另一只空着的手甚至蠢蠢欲动,似乎还想再去碰那本子。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再次触碰到笔记本的边缘时——
沈砚猛地抬起左手,不是去挡,而是精准地、一把攥住了陆迟朔那只不安分的手腕!
力道极大,捏得陆迟朔腕骨生疼。
陆迟朔吃痛,嚣张的笑容僵了一下。
沈砚这才缓缓转过头,正面对上他。两人的距离极近,呼吸几乎交缠。沈砚的眼神透过镜片,锐利而冰冷,没有丝毫退让。
“我的东西,”沈砚一字一顿,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不喜欢别人碰。尤其,”他目光在陆迟朔脸上冷冷一扫,“是你。”
说完,他猛地甩开陆迟朔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陆迟朔猝不及防地向后踉跄了一下,差点撞到后面的课桌。
沈砚不再看他,重新拿起笔,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周身散发的低压寒气让周围偷看的同学都赶紧缩回了脑袋。
陆迟朔揉着被捏痛的手腕,站在那里,脸上的玩世不恭慢慢褪去,他盯着沈砚冷漠的侧影,舌尖狠狠顶了顶后槽牙。
行。
沈砚。
你够劲儿。
他非但没觉得挫败,反而勾起一抹带着狠劲的冷笑。
这笔记本,他还就看定了!
———
放学铃响,沈砚合上习题集,将那只黑色笔记本仔细地收进书包最内层,拉好拉链,然后才起身离开。
陆迟朔盯着他背上书包走出教室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周祈野凑过来,心有余悸地小声bb:“儿子,算了算了……”
陆迟朔没理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再次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抓起自己胡乱塞了几本书的书包甩到肩上。
“欸?儿子你去哪儿?”周祈野一愣。
陆迟朔头也不回,只扔下两个字:“盯梢。”
他大步追出教室,走廊里已经挤满了放学的人流,沈砚那个清瘦挺拔的背影在人群中并不难辨认。他正不紧不慢地朝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
陆迟朔保持着一段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
周祈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屁颠屁颠地跟在了陆迟朔后面,嘴里还在不停叨叨:“我靠儿子你真要跟啊?这要是被发现了……”
“闭嘴。”陆迟朔压低声音,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前方的目标。
沈砚似乎并没有察觉,或者说并不在意身后的尾巴。他步履平稳地走出校门,却没有走向往常回家的那条路,而是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
这条小巷连接着学校后街和一片老居民区,平时这个点人就不多。陆迟朔眯了眯眼,示意周祈野放轻脚步,两人像做贼一样悄无声息地跟了进去。
巷子两边是斑驳的墙壁和高大的老槐树,夕阳的光线被切割成细碎的光斑,落在地上。
沈砚的脚步在一个旧报刊亭改造的小卖部门口停了下来,老板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沈砚从书包侧袋拿出零钱,买了一瓶矿泉水和……一包碘伏棉签。
陆迟朔的脚步猛地一顿,躲在拐角后面,眉头下意识地皱起。碘伏?他买这个干嘛?
周祈野也看到了,用气声惊讶道:“砚哥受伤了?没看出来啊……”
沈砚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然后将那包碘伏棉签仔细地放进了书包——不是侧袋,而是那个装着笔记本的主袋。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陆迟朔的心脏莫名一跳。一个荒谬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撞进脑海——他记得!沈砚记得他上次体育课摔伤后抱怨校医室只有难看的红药水!
他买碘伏……是为了……
没等陆迟朔理清这混乱的思绪,沈砚已经继续往前走了。他似乎并没有回家的打算,而是走向了巷子深处那个几乎废弃的小公园。
公园里没什么人,只有几个秋千和一副锈迹斑斑的单双杠。沈砚走到最里面的一个长椅前,放下书包,坐了下来。
他没有拿出书来看,也没有做别的,只是安静地坐着,目光望着远处被夕阳染红的天空,侧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孤寂。
陆迟朔和周祈野躲在一棵粗大的槐树后面,屏息观察。
“砚哥这是……在发呆?”周祈野难以置信地小声说。在他印象里,沈砚的时间表精确到分钟,不可能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
陆迟朔没说话,他的心绪比周祈野更复杂。他看着那样的沈砚,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陌生起来,不再是那个永远完美、永远冰冷的优等生模板,而是……一个也会疲惫,也需要独自待着的、活生生的人。
但那个笔记本的诱惑力太大了。陆迟朔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目光再次落到沈砚放在长椅上的书包。
现在是最好的机会。沈砚似乎在出神。
他给周祈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留在原地,自己则猫着腰,利用灌木丛的掩护,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朝着长椅靠近。
他的心跳得飞快,混合着一种做坏事的刺激感和难以言喻的迫切。
越来越近……已经能清晰地看到书包拉链的齿痕了……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书包的瞬间——
“好看吗?”
一道清冷的声音自身后极近的地方响起,毫无预兆,像一块冰砸在陆迟朔的后颈上。
陆迟朔浑身猛地一僵,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机械地转过头。
沈砚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他的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镜片后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寂。
他根本没有在发呆!他早就发现了!
陆迟朔半蹲在地上,仰头看着沈砚,第一次有种被彻底看穿、夕阳的光线勾勒出沈砚冷硬的轮廓,他的表情模糊不清,却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沈砚的目光从他僵住的手,缓缓移到他脸上,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陆迟朔,你就这么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