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尽,我独坐偏殿。窗棂外最后几缕霞光映在案上,铜灯尚未点亮,屋内显得昏暗。手边摊着一本《女诫》,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宫人奉了茶便退下,我望着那盏青瓷茶杯,水面映出我眉眼间的倦意。昨夜辗转难眠,此刻却提不起精神。正要合上书,忽听得外头脚步轻响,有人推门而入。
“娘娘。”是心腹宫女阿锦,“相府回信到了。”
我猛地抬头,她手中果然攥着一封密信。我接过,指尖微微发颤,拆开时纸角被捏得皱了。
信上只八个字:“朝局将变,再等一等。”
我盯着那几个字,心头忽地一紧。
父亲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愿我走,还是……另有打算?
正思忖间,忽听得外头又是一阵脚步声,比方才更急促些。阿锦面色微变,低声道:“娘娘,柳姑娘来了。”
我眉头一蹙,未及说话,已听得门外传来温婉的声音:“太子妃娘娘可在?奴婢带了些新摘的栀子,想请您赏鉴。”
我缓缓起身,理了理衣袖,淡淡道:“请她进来吧。”
门推开,柳清荷捧着一束白花走了进来,素白衣裙衬得她愈发清丽。她走到我跟前,福身行礼,笑容温婉:“这几日园子里栀子开得正好,奴婢想着娘娘喜静,特地挑了这束最干净的,还望娘娘不嫌弃。”
我接过花束,指尖触到花瓣,凉丝丝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她袖口,隐约看见一角纸角。我心中一动,面上却不显,只道:“你倒是细心。”
她神色未变,低头轻声道:“能为娘娘做点小事,是奴婢的福分。”
我说不出讨厌她。她温柔、体贴、知进退,是那种人人都喜欢的女子。可正是这样的她,一点一点,蚕食了我的婚姻,我的尊严,甚至我的心。
“近日太子可好?”我忽然开口。
她微微一怔,随即点头:“殿下勤于政务,夜里也未曾歇息。”
“是吗?”我笑了笑,声音平静,“那你可有陪着他?”
她抬眼看向我,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很快又垂下:“奴婢身份卑微,怎敢僭越。”
“哦。”我轻轻应了一声,将花搁在案上,目光落在她袖中那封信上,“既然如此,你为何要藏一封信在我面前?”
她脸色骤然一变,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却终究没藏住。我伸手抽出那信,展开一看,果然是苏家的字迹——是我父亲写的回信。
我心头一沉。
原来她早已知道这封信的存在,甚至抢先一步,想试探我。
“你怎么拿到的?”我语气依旧平静。
她咬了咬唇,低声说:“今日午时,奴婢在御花园遇见送信的小厮,他说……说是相府来人递的。”
我盯着她,半晌未语。她到底是个聪明人。她不是莽撞之人,若非察觉什么,不会贸然动手。
“你看了?”我问。
她摇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奴婢不敢。”
我轻笑一声:“那你拿它做什么?”
她沉默片刻,终是低声开口:“奴婢只是……想知道娘娘接下来会如何打算。”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累了。这些年,我与她之间,早已不是主仆之情。她曾是我的贴身侍女,知晓我许多私事,也见证过我与太子之间的冷暖。如今她站在我对面,试图揣度我的心思,竟让我生出几分荒唐之感。
“我打算的事,与你无关。”我将信折好,收入袖中,“你回去吧。”
她站着不动,似有话要说。
我抬眼看向她,语气淡漠:“怎么?还有什么要问的?”
她咬了咬唇,终于低声道:“娘娘真的……不想再等一等了吗?”
我心头一震。
她这话,像是劝我留下,又像是试探我的决心。
“你觉得我该等?”我反问。
她沉默了片刻,轻轻摇头:“奴婢不知。但奴婢知道,殿下他……并非全然无情。”
我嗤笑一声:“无情也好,有情也罢,我都无所谓了。”
她看着我,眼中竟有一丝怜惜。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她或许是真的关心我。即便她抢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即便她成了太子心中的白月光,她对我,仍存着一丝旧情。
可那又如何?
“你走吧。”我挥了挥手,“以后,别再来打扰我。”
她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福了福身,转身离去。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缓缓坐下,指尖摩挲着袖中那封信。父亲说“再等一等”,可我已经等得太久。
这一等,等掉了青春,等失了真心,等来了满心的疲惫。
窗外风起,吹动帘幕,我望着那飘动的轻纱,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
夜色渐深,我独自坐在床上,听着屋外的风声。忽然,门外又传来脚步声,比昨日更轻,也更迟疑。
我屏住呼吸,听见门外低声说了句:“殿下,夜深了……”
沉默片刻,那人终是转身离去。
我闭上眼,心头一阵酸涩。
原来,他也不是完全无情的。至少,他还会在门外站一会儿。
可那又如何?我已经不想再等了。
……
次日清晨,我刚起身,阿锦便匆匆进来禀报:“娘娘,相府来人了,说是老爷亲自写了一封信,要亲手交给您。”
我心头一震,忙命人将人带进来。
不多时,一名老仆走入殿中,恭敬地跪下:“老奴见过娘娘。”
我示意他起身,接过他手中的信。信封上是父亲亲笔所书,墨迹未干。
我拆开信,只见纸上写道:
“挽儿安好:
汝信吾已悉知。今朝局将变,吾恐汝此时离宫,恐遭不测。望汝稍安勿躁,待局势明朗,为父必替汝寻出路。切记,莫轻举妄动,以保平安。
父字。”
我看完信,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父亲终究还是不愿我走。
他怕我走投无路,怕我孤身一人,怕我在这风雨欲来的朝局中无处立足。
可他不知道,我宁愿孤身一人,也不想再困在这座冰冷的宫殿里,日复一日地等待一个从未真正属于我的男人。
我深吸一口气,将信折好,对老仆道:“劳烦你回去告诉老爷,我一切都好,让他不必挂念。”
老仆应声退下。
我坐在窗前,望着天边初升的朝阳,心中却一片茫然。
我该如何选择?
留,是无望的等待;走,是未知的未来。
我握紧拳头,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我不想再被命运牵着走了。
这一次,我要自己做决定。
……
午后,我正在整理书卷,忽闻叩门声,竟是柳清荷再次来访。
她仍是那副温柔模样,手中捧着一束新摘的栀子,脸上带着笑意:“这几日园子里的花开得好,奴婢特意摘了几枝送来,愿娘娘欢喜。”
我接过花,点了点头:“多谢。”
她站在原地,似乎还有话要说。
我抬眼看向她,淡淡道:“有事就说。”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娘娘,奴婢知道您心里苦。可有些事,并非殿下一人所能决定。”
我冷笑一声:“他若真有心,何至于此?”
她低下头,声音轻柔:“他……其实一直在等您回头。”
“回头?”我嗤笑,“他可曾回头看过我一眼?”
她沉默了。
我知道,她无法回答。
“柳清荷,”我看着她,语气平静,“你我都知道,这场戏该落幕了。你不必再试探我,也不必再劝我留下。”
她抬眼看向我,眼中竟有几分痛楚。
“娘娘……”她咬了咬唇,“若您真的不愿再等,奴婢也不会再劝。只是……只是希望您走之前,能再见他一面。”
我怔了怔。
她这话,说得竟有些像诀别。
“为什么?”我问。
她低头轻声道:“因为……他最近,变了。”
“变了?”我冷笑,“还能变得比现在更冷情?”
她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复杂。
我心中忽然生出一丝不安。
“他出什么事了?”我问。
她摇了摇头:“奴婢不知,只是……最近太后召见他时,神色凝重。朝中也在传,说皇帝病重,可能撑不了多久。”
我心头一震。
原来父亲说的是这个。
朝局将变,是因为皇帝病重?
那我若是此刻出宫,岂非正逢其乱?
我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抉择。
柳清荷看着我,轻声道:“娘娘若真要走,也请等殿下回来,亲自告诉他。否则……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我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他若回来,我会告诉他。”
她点点头,福身告辞。
我站在窗前,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心中五味杂陈。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我与他的故事,还未真正结束。
可我已经不想再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