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三刻，我接到太后赐宴的请帖。阿锦捧着鎏金帖子站在烛光下，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接过帖子，指尖抚过烫金纹路。
“娘娘，”她压低声音，“奴婢听说柳姑娘这几日常往太后寝宫去。”
我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铜镜里映出我的眉眼，新换的黛青色衣裙衬得脸色愈发苍白。三年前也是这样的深秋，我在东宫初见柳清荷，那时她还只是个温顺的侍女，如今却成了我与太子之间最柔软也最锋利的刺。
夜风卷起帘角，我望着案上那封父亲的亲笔信。他说“待局势明朗”，可我已等了太久。今日赴宴，怕是要应了那句“醉翁之意不在酒”。
慈宁宫张灯结彩，暖阁里飘着沉水香。我踏进殿门时，正巧撞见柳清荷提着裙裾从回廊转来。她手中捧着一束红梅，花瓣沾着夜露，在烛火下泛着湿润的光。
“娘娘。”她福身行礼，语气温柔，“今夜月色正好。”
我没接话，只看了眼她手中的花。往年寿宴，她都捧栀子。今儿换了红梅，倒像是为这寒夜添几分春意。
太后坐在主位上，银丝缠珠步摇垂落鬓边。她抬眼看见我，唇角微扬：“挽儿来了，坐我身边吧。”
我心头一紧。上首之位向来只有皇后才配坐，此刻却被我占了。群臣窃窃私语，余光扫过萧承昱的脸。他端坐在父皇下方，神色平静，仿佛早已习惯这般疏离。
“听闻挽儿许久未献舞了。”太后轻啜一口茶，“今夜不如旧曲新舞，让诸位开开眼界。”
话音落下，琵琶声便响了起来。我勉强一笑，站起身走向殿心。红毯铺展如血，每一步都踩在心跳上。我认得这调子——《玉楼春》。
不对。
我选的是《清平乐》。指尖微微发凉，耳畔响起当年新婚夜的笑声。那夜他坐在床边一夜未眠，只为等一个醒酒汤。而今曲调再起，竟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陈年旧伤。
“烛影摇红窗几度，鸳鸯错，情难负……”
歌声响起时，我几乎站不稳。那是他写给我的词，后来再未提过。此刻从歌姬口中唱出，竟比刀锋更利。
水袖翻飞，足尖点地。我强迫自己旋转，可动作渐渐僵硬。余光瞥见太后冷眼旁观，萧承昱似要起身，却被她一记眼神按住。
“停！”我猛地甩袖，珠履绊住地毯险些跌倒。众人惊呼，我却笑了。
“这舞，不是为你们跳的。”声音不大，却穿透整个暖阁。
寂静中，柳清荷忽然跪倒在地：“奴婢不知为何换曲，请娘娘恕罪。”
我缓缓走近她，目光落在她袖口。果然，一角纸张露出边角。我伸手抽出那曲谱，泛黄的纸页上是我熟悉的字迹——三年前亲手所写，原稿早该烧了。
“你若真无辜，何必藏这曲谱？”我冷笑，“太后，您说呢？”
满堂哗然。太后重重放下茶盏，瓷器相撞发出脆响。我看着她，第一次看清那张威严面孔下的算计。她要我出丑，要我狼狈，要我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失了体面。
“大胆！”她终于开口，语气却有些虚浮。
我转身就走，身后传来萧承昱的声音：“挽儿！”
没有回头。
戌时刚过，东宫庭院已落了薄霜。我坐在石凳上，指尖冰凉。远处传来更鼓，一声，两声。阿锦抱着披风跑来，喘着气道：“娘娘，太子追来了！”
我没有动。想起方才柳清荷最后那眼，竟有几分真心怜惜。我们都被困在这宫墙里太久了。
父亲的信还在袖中，字字句句都在提醒我相府安危。可若是连我自己都保不住，又如何护得住家人？
“告诉他，”我低声说，看着月光下的影子，“我要废后出宫。”
慈宁宫内，太后召来心腹耳语。萧承昱追至宫门，只见空荡长街。柳清荷在偏殿撕碎假哭用的手帕，露出冷笑。苏府书房，密信飞鸽传书：“太子必反悔，速备后路。”
东宫灯笼随风晃动，似在叹息。
[本章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