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冷宫偏殿的雕花木窗下整理行装,辰时初刻的天色还灰蒙蒙的。昨夜那场宴的余韵还缠在指尖,鎏金帖子已被我折成纸船,搁在窗边凝结的霜花上。
铜盆里炭火将熄,阿锦抱着新取的炭块进来,发梢沾着细碎雪花。她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我想起昨日慈宁宫里的柳清荷——那时她袖口也藏着说不出口的秘密。
“娘娘……”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飘进炭灰里,“太子殿下彻夜未归东宫。”
我手指一顿,瓷盏磕在案角发出脆响。窗外北风卷着枯枝掠过檐角,恍惚间又听见那夜《玉楼春》的调子。
继续翻找箱笼时,漆木匣突然散开。褪色的织锦帕子裹着几页泛黄纸张滑落,墨迹洇染处依稀可辨少年笔迹:
“揽月作簪赠卿时,不负春风十里期。”
这是萧承昱十四岁写的诗。我记得当时回赠了一首《采桑子》,末句写着“愿作深秋并蒂莲”。
炭盆忽地爆出几点火星,映得纸面斑驳如泪痕。当年他握着我的手教写这句诗时,暖阁外也是这样的风雪天。
正午时分,门外忽然传来重物拖拽声。透过结霜的窗棂,看见几个内侍押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监走过,他嘶哑的声音刺破风雪:
“废后不可废!废后不可废啊——”
声音戛然而止时,我手里的织锦帕子已经攥出褶皱。阿锦冲进来关严门窗,鼻尖冻得通红:“娘娘,那人只是私下说句公道话……”
我低头抚平帕子上的褶皱,上面绣着并蒂莲纹。
未时三刻,柳清荷的贴身宫女送来洒金笺。素白纸页上只有一行小楷:“生死之言,望娘娘独赴西厢。”
阿锦捧着信急得眼圈发红:“娘娘莫去,太后正寻由头治您的罪。”
我摩挲着信笺边缘,想起三年前初见柳清荷的场景。那时她也是这般惶恐模样,在我裙裾前跪得笔直。
酉时初刻,我踏进柳清荷住所。她立在博古架前擦拭青瓷瓶,鬓边茉莉簪不知何时换成了赤金步摇。
“你可知当年为何能进东宫?”她突然开口,手指抚过瓶身缠枝纹,“不是因太子宠你,而是太后要我盯着相府嫡女。”
铜壶滴漏声清晰可闻,她转身时眼中蓄满泪水:“太子的确爱过你,那年你病中呓语喊他表字,他连夜冒雪去江南取药……”
我扶住桌沿才站稳身形,原来那夜他说“莫怕”时,是真的记得我的恐惧。
离开时暮色已沉,刚转过月洞门,数名冷宫禁卫突然列阵挡路。为首的校尉抱拳:“奉太后懿旨,冷宫废后不得擅离。”
我望着宫墙外渐次亮起的灯火,忽而轻笑出声。风卷起衣袂时,仿佛又回到那年及笄礼——父亲说我该配凤凰,谁料却栖在冰窖里十年。
\[未完待续\]我站在冷宫门前,望着禁卫们手中的长戟在暮色里泛着冷光。阿锦在后面急得直跺脚,我却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太后娘娘说了,废后若要离宫,需得亲自去请示她。"为首的校尉低着头,语气不卑不亢。
我冷笑一声,往前一步。他们立刻围了上来,把我团团围住。我盯着他们的靴子,想起昨日宴上那些华丽的衣裙,现在竟觉得可笑。
"让开!"我声音不大,但带着不容置疑。
没人动。远处传来更鼓声,戌时到了。我知道这时候太后该歇下了,偏要在这时候拦我,是故意要我难堪。
"娘娘..."阿锦在我耳边轻声说,"咱们回去吧。"
我摇摇头,转身往回走。经过那排枯树时,风卷起地上的积雪,扑了我一脸。我忽然想起柳清荷最后说的话:"太子为了你,和太后吵了一夜..."
回到偏殿,我把那些旧物一件件收好。阿锦默默地上前帮忙,忽然小声说:"娘娘,天暖和些再走吧?"
我手一顿,看着窗外飘起的雪花。这冷宫里的冬天,怎么就这么长呢?
"不等了。"我说,"明天就去找皇上。"
阿锦惊得说不出话。我也觉得心口发紧。去找皇上,说得容易,可我有多久没见他了?自打进冷宫以来,他连个问安的人都没派来过。
夜里风大,屋里的炭火明明灭灭。我靠在窗边,听着风声,突然听见外头有动静。
"娘娘,您不能进去!"是阿锦的声音。
我起身走到门边,看见一个身影跪在门口。是柳清荷的贴身宫女,怀里抱着个包袱。
"娘娘..."她抬头看我,眼圈通红,"这是小姐让我交给您的。"
我接过包袱,沉甸甸的。展开一看,竟是几件干净的衣裳,还有块玉佩。
"她说...说您用得着。"宫女说着就要走。
我叫住她:"她还好吗?"
宫女摇摇头:"今早太后娘娘罚她抄经,手都冻僵了..."
我望着宫女远去的背影,手里攥着玉佩。这玉佩我认得,是当年太子及笄时戴过的。
第二日天未亮,我就起身梳洗。阿锦帮我换上新衣,手有些抖。
"别怕。"我握住她的手,"陪着我去便是。"
出了冷宫,天还黑着。我们一路往御书房去,守门的侍卫见是我,面露为难。
"末将奉命..."他支吾着。
"我要见皇上。"我打断他,"烦请通传。"
正说着,里头传来脚步声。一个太监匆匆出来,看见我愣了一下:"废后娘娘?"
"劳烦公公通报,臣妾有要事求见皇上。"
那太监犹豫片刻,进去通报了。我站在廊下等着,天渐渐亮了。阿锦给我披了件外袍,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过了许久,那太监终于出来:"皇上传废后娘娘觐见。"
我整了整衣衫,跟着进去。刚迈过门槛,就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你来做什么?"
我抬头看去,萧承昱坐在案后,脸色苍白。三年不见,他竟老了许多。
"臣妾..."我开口,声音有些哑,"想问问皇上,为何要废后?"
他猛地站起,手中朱笔掉在地上。墨汁溅到龙袍上,像朵绽开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