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于重逢,在玫瑰与鸢尾同时盛开的季节;我们也永远分离,在长夏凋落之前』
他再见到她,是在一个黄昏。
新栽的玫瑰与鸢尾在暮色里交织成一片绚烂的海,风一吹,漾起绯红与蓝紫的涟漪。她就站在花海中央,素白的裙摆拂过花瓣,墨发如云,肌肤胜雪。周身萦绕着一种非尘世的光晕,静谧而哀伤。
仿佛感应到他的目光,她缓缓转过身。
时光在此刻碎裂、倒流、又重组。那只雪地里死去的夜莺,那个他童年唯一温暖的秘密,与眼前这张令天地失色的容颜,彻底重叠。
没有惊愕,没有质问。他望着她,声音平静得如同叙述一个既定的事实:“是你。”
溺鸢微微颔首,金芒流转的眸子里,盛着太多他读不懂的、属于神明的古老悲伤,以及一丝为他而存的、纯粹的温柔。
“是我。”她的声音清冷,却奇异地抚平了他心中最后一丝焦躁。
他们之间隔着十步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整个被颠倒的世界。他站在人间权势的顶端,而她立于神性消亡的末路。
“为什么回来?”他问。
“来兑现一个承诺。”她浅浅地笑,目光落在他心口,“你说过,会放我自由。”
他沉默。那个他未能守护的、对一只鸟儿的承诺。
“现在,”她轻声道,“我也来给你自由。”
她抬起手,指尖萦绕着微弱却纯净的光晕,指向他身后那座庞大、冰冷、囚禁了他整个少年时代的华丽牢笼。“那些束缚你的规则、你必须背负的命运……它们正在侵蚀你的灵魂。我可以……”
“然后呢?”他打断她,目光锐利如刀,直直看进她眼底,“你替我打破牢笼,之后呢?你会留下吗?”
溺鸢的目光微微颤动,避开了他的直视。那片她用神力维系的、同时盛放的玫瑰与鸢尾,有几片花瓣悄然凋落,无声无息地融入泥土。
答案,早已写在沉默里。
她是法则之神,从雪中苏醒的那一刻起,便知使命终至。那些将她打落的罪神仍在扭曲世界的脉络,她必须回去重整秩序,而那意味着一场你死我亡的终局。归来,是为了断却尘缘,是为了将他从因她而起的、命运的偏折中释放。
是为了,好好告别。
“你看,”她忽然极轻地叹谓,目光投向远方沉落的夕阳,“我的长夏,就要结束了。”
那是神明夸赞过的、永不凋落的夏天,终究敌不过既定的轮回。
他明白了。所有汹涌的情绪,最终都沉淀为一片冰冷的绝望,和了然的平静。他一生都在学习掌控,却终究掌控不了最想留住的东西。
他向前走了几步,停在她面前,抬手,极轻地拂过她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动作生疏却温柔。像许多年前,他小心翼翼地触碰那只受伤的鸟儿。
“至少告诉我,”他声音低哑,“你的名字。”
不是他赋予的“溺鸢”,而是她真正的神之名。
她望着他,眼底最后一丝悲悯化为虚无。她凑近他,冰凉的唇如一片雪花,轻轻印在他的唇角。
一个吻,一个神谕,一个诀别。
“名字已不再重要。”她退开,身影开始在暮色中变得透明,如流沙,如逝光,“记住那个夏天就好。”
玫瑰与鸢尾在她身后疯狂地绽放,然后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枯萎,化为尘埃。极致的盛放与寂灭,在同一瞬上演。
爱人的心脏,宛如一片颠倒世界的玫瑰园,广袤而炽烈,足有十六万亩之多。那无边的嫣红在虚实之间摇曳,每一片花瓣都仿佛承载着某种深沉而不可言喻的情感,绽放出令人心颤的光芒。这并非凡俗的花海,而是逆流于现实的执念,是爱意化作的血色盛景,在寂静中燃烧,在孤独中永恒。
她在他眼前,彻底消散。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有空气中最后一缕冷香,证明她曾存在过。
他独自站在原地,站在一片荒芜的花圃里,站在这世界之巅。
夜幕彻底降临,吞没最后一丝光亮。
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缓缓抬手,指尖触碰了一下那早已没有温度的唇角。
远方,似乎传来一声夜莺最后的、哀婉的啼鸣,穿透时空,响彻在他再也无法醒来的长夏梦里。
尘缘尽,玫瑰殇。
恋人泪,鸢尾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