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辞虽已转危为安,但那一刀的凶险和女儿苍白虚弱的面容,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乾隆心里。南巡的兴致被彻底打断,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火和后怕。
他当即下令,缩减行程,准备銮驾,即日启程回京。这江南之地,在他眼中已成了危机四伏的是非之所。
与此同时,乾隆的怒火更需要找到宣泄口。他连夜召见随行的军机大臣与密探头子,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乾隆(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查!给朕彻查!掘地三尺也要把这群逆贼的幕后主使揪出来!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天子脚下、万民面前行刺!无论是白莲教余孽,还是其他包藏祸心之辈,一经查出,诛九族!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整个行在的气氛瞬间变得肃杀凝重,无数明线暗探被撒了出去,誓要将这胆大包天的势力连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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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林之洲虽然表面恢复了冷静,协助处理回京事宜,但内心的惊涛骇浪却远未平息。只要一闭上眼,就是星辞浑身是血倒下的画面,那种几乎要失去她的恐惧感,让他夜不能寐。
他坐在书案前,铺开信纸,沉思良久,终是提笔蘸墨,笔走龙蛇。这封信是写给他远在扬州为官的父亲,林如海。
在信中,他先是简要禀报了公主遇刺、现已转危为安之事,又写黛玉安好,随后笔锋一转,言辞恳切地写道,大意如下:
“……父亲大人在扬,夙夜匪懈,政绩卓著,盐政清明,百姓称颂,此间功劳,上必知之。然江南局势,盘根错节,此次公主遇刺,可见一斑。非止白莲妖孽,恐更有暗流汹涌。父亲身处其中,儿实忧心忡忡,日夜难安。”
“况祖母年岁渐长,黛玉妹妹亦需父亲教导。窃以为,父亲之功,足堪回京述职,且依陛下对林家之恩眷,父亲官职或可更进一步,入京任职,亦在情理之中。”
“伏乞父亲慎虑,早日上表,陈情请辞扬州之差,乞恩回京。一则全孝道、享天伦;二则避江南之险,保全家平安;三则,京中局势,亦需父亲这般干才坐镇……儿在京中,翘首以盼父亲归期。”
他写得很含蓄,但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一个核心意思:江南太危险,父亲您功劳也攒够了,黛玉那里需要父亲教导,我这里也需要父亲相助,皇上对林家也更看重,赶紧找机会调回京城吧。回来还能升官。
搁下笔,林之洲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中是未散的余悸与深深的坚定。他不能再承受任何可能失去星辞的风险,而将父亲调离是非之地的扬州,召回相对可控的京城,整合林家资源,才能更好地为他,也为星辞的未来,铺就更稳固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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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多日精心调养,星辞背后的伤口开始愈合,人也精神了不少,只是失血过多的虚弱感尚未完全褪去,脸色依旧带着几分苍白。这日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洒入室内,带来一丝暖意。
林之洲端着一碗刚刚煎好、还冒着热气的汤药,步履沉稳地走进内室。他今日换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长衫,更衬得身姿挺拔。
他走到床榻边,将药碗轻轻放在一旁的矮几上,然后极其自然地坐在了床沿。这个位置,自星辞受伤后,几乎成了他的专属。
星辞靠在软枕上,瞥了一眼那黑黢黢的药汁,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带着伤后初愈的慵懒和嫌弃。
和霖(星辞)又喝药……御医开的方子,一日比一日苦。
她这话带着点小抱怨,更像是在无意识地撒娇。
林之洲闻言,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面上却依旧是一本正经。
林之洲良药苦口。殿下伤势虽好转,但元气未复,这药断不能停。
他边说,边极其自然地拿起汤匙,在碗中轻轻搅动,舀起一勺,仔细吹温,然后递到星辞唇边。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星辞看着他递到眼前的药匙,和他那双专注凝望着自己的眼眸,耳根微微发热。她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微微张口,抿下了那勺药汁,苦涩的味道瞬间在舌尖蔓延,让她忍不住皱紧了小脸。
就在她准备迎接第二勺“酷刑”时,却见林之洲并未立刻动作,而是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造型别致的锦盒。盒子打开,里面是几颗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花香的蜜饯。
林之洲将蜜饯递到她嘴边,声音低沉温柔。
林之洲先含一颗,去去苦味。
星辞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顺从地张口含住。清甜的味道瞬间在舌尖化开,有效地冲淡了药的苦涩。她微微怔住,看向林之洲。
林之洲仿佛看穿她的疑惑,一边继续舀起药喂她,一边淡然解释。
林之洲臣问过御医,说用些蜜饯无妨。总不能……每次都让殿下苦着脸喝完。
好不容易喝完药,星辞松了口气。林之洲仔细地用温热的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然后,又从怀中取出另一个更为精致的白玉小盒。
他将玉盒递到星辞面前,打开,里面是莹白细腻、散发着清冽药香的膏体。
林之洲这是生肌玉肤膏,皇上前日赏下来的宫廷秘制,对祛除疤痕有奇效。皇上特意吩咐,定要确保殿下玉背不留一丝痕迹。
星辞看着那药膏,眸光微动。女儿家哪有不爱惜自己身体的,尤其是后背那样明显的位置。她自然不希望留下难看的疤痕。
和霖(星辞)不会留疤就好。
林之洲虽极想亲自为星辞上药,指尖甚至因克制而微微蜷缩,但他深知礼法森严,两人虽有情愫却尚未有正式名分,此刻最应避嫌。他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神色如常地起身,走到门外低声唤来了早已候命的女医官。
女医官恭敬地行礼后,净了手,小心翼翼地解开星辞后背的纱布。尽管伤口已开始愈合,但那狰狞的疤痕和周围青紫的淤痕,依旧触目惊心。
林之洲站在屏风外侧,虽看不见具体情形,却能听到细微的布料摩擦声和星辞因触碰伤口而忍不住发出的轻微抽气声。他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握紧,眸色深沉,仿佛那疼痛是落在了自己心上。
女医官动作轻柔地将那莹白的生肌玉肤膏用玉片挑起,仔细地涂抹在伤口周围。药膏触体清凉,带着淡淡的草木香气,确实非凡品。
星辞能感觉到药膏正在缓缓渗入肌肤,那隐隐的刺痛和痒意似乎也随之减轻了些许。
待医女重新包扎妥当,恭敬退下后,林之洲才缓步从屏风后走出。他见星辞额角因忍痛而渗出细密汗珠,脸色也比方才更白了些,心中揪紧,下意识地便想上前。
恰在此时,星辞因趴伏许久,想要稍稍调整一下姿势,手臂刚一用力,便牵扯到背后伤口,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让她闷哼一声,身形不稳地向后微仰。
林之洲脸色一变,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法规矩,一个箭步上前,手臂已稳稳地托住她的肩背,助她缓缓靠回软枕上。他的动作极快又极轻,生怕弄疼她分毫。
林之洲(声音带着紧绷) 别乱动!小心伤口崩裂。
他的手并未立刻收回,而是虚虚地扶在她的肩侧,隔着薄薄的寝衣,能感受到她肌肤传来的微凉温度。
两人距离极近,星辞甚至能看清他眼中清晰映出的、自己有些苍白的倒影,以及那眼底深处毫不掩饰的心疼与后怕。
和霖(星辞)谢谢你,我……没事了。
她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却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林之洲凝视着她,目光深邃,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沉默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沉重:
林之洲殿下可知……当臣看到您浑身是血倒下去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极力平复翻涌的情绪,才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
林之洲臣恨不得……以身相代。若可以,臣宁愿受伤的是自己,也不愿见你承受这万分之一的苦楚。
这话语中的情意,浓烈而直白,带着他独有的偏执与认真,不容星辞有任何闪躲。
星辞抬眸对上他灼热的视线,前世作为对手,今生亦常常是言语机锋、互相试探。此刻,他卸下了所有防备和冷静,将最脆弱的一面展露在她面前。
和霖(星辞)我现在没事了,以后也不会有事了。
这话,像是在安抚他,也像是在对自己承诺。
林之洲深深地看着她,终是缓缓收回了手,恢复了那副清冷自持的模样,只是眼底的波澜,却久久未能平息。
林之洲(将情绪压下,语气恢复平稳) 殿下记得就好。药膏需每日更换,臣会准时送来。您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