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巷口的老槐树就被鸟儿吵醒了。叽叽喳喳的，像撒了把碎珠子在天上滚。
林清妍推开窗，看见陆则衍蹲在葡萄架下，手里捏着根细铁丝，正往木头上缠。新搭的架子还没爬藤，光秃秃的像个骨架，他倒缠得认真，铁丝勒进掌心都没察觉。
“你这是给架子戴锁链呢？”她笑着打趣，手里端着的豆浆碗晃出点白沫子。
陆则衍抬头，额角沾着片槐树叶，眼神却亮得很：“昨儿风大，把最上面那根横梁吹得晃悠，不缠紧点，等葡萄爬上来准塌。”他拽了拽铁丝，“咔哒”一声，木头上勒出道浅痕。
“急什么，藤还没长呢。”林清妍把豆浆递过去，“先喝口热的，看你手冻的。”
他接过来，指尖碰着碗沿，烫得缩了下，却还是仰头灌了大半碗。豆浆顺着嘴角往下淌，他用手背一擦，糊了道白印子，倒像只偷喝了奶的猫。
院门外忽然“扑棱”一声，两只燕子落在晾衣绳上，黑背白腹，尾巴像把小剪刀。
“燕子！”林清妍指着它们，眼睛亮了，“听说燕子来搭窝，是要发喜呢。”
陆则衍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嘴里嘟囔：“搭窝就搭窝，可别往葡萄架上钻，不然铁丝刮了它们的羽毛。”
话刚说完，其中一只燕子突然俯冲下来，掠过他头顶，翅膀带起的风扫过他脸颊。他“哎哟”一声，手里的豆浆差点泼了。
林清妍笑得直不起腰：“人燕子嫌你挡路呢！”
陆则衍挠挠头，也笑了，起身往门口挪了挪：“行，我让让还不行吗？”
这时，巷口传来挑担子的吆喝声：“卖黄瓜嘞——新摘的嫩黄瓜！”
“买两根！”林清妍冲外面喊，转身找钱时，看见陆则衍正盯着葡萄架发呆。
“想什么呢？”她碰了碰他胳膊。
“想去年的葡萄。”他说，“你说今年能结多少？”
“那得看你架子搭得牢不牢。”林清妍数着铜板，“对了，李伯说他那棵老葡萄树要移过来，根须盘得跟麻绳似的，你下午去帮忙挖？”
陆则衍点头：“行。不过得先把这架子扎完，不然李伯该笑我干活拖拉。”
他手上的铁丝越缠越紧，阳光透过槐树叶落在他背上，晃得人眼花。林清妍看着他的影子，忽然发现葡萄架的影子在地上歪歪扭扭，像条正在慢慢伸展的龙。
“哎，你看！”她指着地面，“咱这架子，影子看着比真的还精神。”
陆则衍低头瞅了瞅，忽然把铁丝往嘴里咬着拽紧，腾出双手比了个龙爪的姿势，对着影子吼了声：“嗷——”
林清妍笑得前仰后合，连卖黄瓜的大爷都跟着笑：“这小伙子，真有精气神！”
燕子在晾衣绳上蹦跶，好像也在笑。槐树叶沙沙响，葡萄架的影子在地上轻轻晃，像条刚睡醒的龙，正慢慢舒展筋骨。
中午吃饭时，陆则衍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忽然说：“等葡萄熟了，咱酿葡萄酒吧。”
“你会？”林清妍挑眉。
“不会就学。”他夹了块黄瓜，咔嚓咬了一大口，“张妈说她有本旧书，讲怎么酿酒的，下午去借。”
“那我去买坛子。”林清妍说，“得买个大的，不然不够装。”
“嗯。”陆则衍点头，眼睛瞟向窗外，“燕子好像在屋檐下啄泥呢，你说它们真要搭窝？”
林清妍探头看：“可不是嘛！都叼了三回泥巴了。要不咱在屋檐下钉块木板？给它们当地基。”
“好主意！”陆则衍撂下筷子就找锤子，“我这就去！”
他跑得急，差点撞翻了板凳。林清妍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屋檐下忙碌的燕子，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葡萄藤，看着慢，其实正偷偷往架子上爬呢。
下午去李伯家挖葡萄根时，李伯的孙子小虎子也跟着。小家伙拿着把小铲子，蹲在旁边帮着刨土，鼻尖上沾着泥，却笑得欢：“陆叔叔，这根须上的小疙瘩是啥？像不像小土豆？”
陆则衍边挖边说：“那是气根，能帮葡萄爬架子。”
“比我的手指头还多！”小虎子数着气根，“等它爬满架，能结多少葡萄呀？”
“够你吃个饱。”林清妍笑着说，“到时候让你陆叔叔给你酿甜酒喝。”
小虎子眼睛瞪得溜圆：“真的？那我天天来浇水！”
李伯在旁边抽烟，看着他们笑：“这孩子，就知道吃。”他磕了磕烟袋锅，“这葡萄树有三十年了，当年还是我跟你爷爷一起栽的。”
陆则衍手里的锄头顿了下：“李伯，您跟我爷爷认识？”
“何止认识。”李伯眯着眼回忆，“当年他帮我挑水浇地，我帮他看孩子。你爸小时候，还在这葡萄树下摔过跤呢，哭着要糖吃……”
夕阳把葡萄根的影子拉得老长，盘根错节的，像爷爷辈没说完的故事。陆则衍小心地把根须上的土抖掉，生怕弄断一根。林清妍蹲在旁边捡碎石子，听着李伯的话，忽然觉得这葡萄根，比铁丝还能缠，把几代人的日子都缠在了一起。
回到家时，燕子已经在屋檐下垒了个泥疙瘩。陆则衍放下锄头就去看：“比早上大了点！”他像个孩子似的，踮着脚瞅，“你说它们今晚住这儿吗？”
“早着呢，”林清妍洗手，“垒窝得半个月呢。”
“那我天天给它们留米粒。”陆则衍说，“张妈说燕子吃虫子，可咱这儿没虫子，米粒总比饿着强。”
林清妍刚想说“燕子不吃米”，却看见他已经抓了把小米撒在窗台上，眼神认真得很。她把话咽了回去，心里软乎乎的——这人，看着粗，心倒细得像筛子眼。
晚饭时，陆则衍从张妈那儿借了酿酒的书，正趴在桌上啃。书页泛黄，上面有密密麻麻的批注，不知是哪年哪月的字迹。
“要放冰糖。”他指着书上的字，“还得晒足太阳。”
“那得找个大坛子。”林清妍擦着碗，“明天去镇上买？”
“嗯。”陆则衍头也不抬，“还得买纱布，过滤用。”
窗外的燕子窝又大了点，在暮色里像块黑补丁。槐树叶的影子落在书页上，轻轻晃。陆则衍忽然抬头：“等葡萄熟了，燕子也该生蛋了吧？”
“说不定。”林清妍笑，“到时候又有小燕儿，又有葡萄，多好。”
他合上书，看着窗外，忽然笑了：“你说这架子，能撑住不？”
林清妍看了眼葡萄架的影子，在月光下像条安静的龙：“肯定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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