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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烬

霓虹深处有回声

李伯走的那天,雪停了。

天放晴得突然,阳光把雪地照得发白,晃得人睁不开眼。陆则衍蹲在葡萄架下,手里攥着那片带金粉的瓷片,指腹被磨得发红。

林清妍在收拾李伯的遗物。铁皮盒里的绣线只剩下最后几根,蓝的,像褪色的天空。她把绣线缠在纸板上,动作慢得像在数着什么,缠到第三圈时,线断了,轻飘飘落在地上。

“该埋了。”她轻声说,声音被阳光晒得发脆。

陆则衍没动,只是盯着葡萄藤。光秃秃的藤条上还挂着去年的枯叶,被风吹得哗哗响,像谁在翻旧账本。

他们在老槐树下挖了个坑。土冻得硬邦邦的,铁锹下去只留下个白印。陆则衍抢过铁锹,一下下往土里砸,震得虎口发麻。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滴,落在雪地上,洇出个小小的洞,很快又冻住了。

“慢点。”林清妍想扶他,被他甩开。

他的手背上还有没好的伤,是前几天在山里被荆棘划的,新的血珠渗出来,混着泥土,在铁锹柄上留下暗红的印。

坑挖得很深,能埋下那只铁皮盒和李伯的布包。布包上的薄荷草已经干透了,一碰就碎,像捏着把灰。

陆则衍把铁皮盒放进去时,手指抖了抖。盒盖没盖严,露出里面的照片角,女人的蓝布衫在土里格外显眼。

“他说,想跟她待在一块儿。”他的声音很哑,像被砂纸磨过。

林清妍把那片带金粉的瓷片放在盒上:“这样,他就能带着了。”

土被一锹一锹填回去,很快堆成个小土包。陆则衍把李伯的拐杖插在土包前,拐杖头的铜箍在阳光下闪了闪,像只没闭上的眼睛。

回到院里时,看见张妈站在葡萄架下。她手里拎着个布包,里面是刚蒸的馒头,还冒着热气。

“趁热吃吧。”张妈把布包往石桌上放,“人走了,日子还得过。”

陆则衍没接馒头,只是往屋里走。他的背影在雪地里拉得很长,像根绷紧的弦,看着要断。

夜里,陆则衍开始收拾李伯的屋子。柜顶上的旧座钟停了,指针卡在三点十七分,是李伯走的时辰。他想上弦,却发现钟摆断了,掉在钟壳里,像颗生锈的牙。

“别碰了。”林清妍进来时,看见他正对着座钟发呆,“修不好了。”

他忽然把座钟往地上一掼。木头裂开的声音在夜里格外响,钟摆滚到墙角,撞在煤球上,发出闷响。

“修不好的东西,留着干什么。”他低吼着,声音里裹着没处撒的火。

林清妍没说话,只是蹲下去捡碎片。钟面上的玻璃碴扎进掌心,血珠渗出来,滴在碎木头上,像开了朵小破花。

陆则衍看着她的手,忽然住了声。他蹲下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捏碎。“你傻吗?”

“疼吗?”她反问,眼睛亮得吓人,“比心里的疼吗?”

他的手松了,指尖在她的伤口上碰了碰,像在碰易碎的瓷。“对不起。”

“李伯说,该放下的就得放下。”她抽回手,用布条裹住伤口,“可没说不能疼。”

那天晚上,两人坐在院里的石桌旁,没点灯。月光把雪地照得像铺了层霜,葡萄架的影子在地上晃,像团散不开的雾。

陆则衍忽然说:“他还没喝上我酿的葡萄酒。”

“明年酿新的,给他留着。”林清妍的声音很轻,“就放在他常坐的石桌上。”

他笑了笑,笑声里带着点涩:“他会不会嫌我笨,酿得不好喝。”

“不会。”她看着他的眼睛,“他说过,你做的都好。”

风又起了,吹得拐杖在土包前晃了晃,发出吱呀的响。陆则衍起身往屋里走,走到门口时回头:“明天,把葡萄藤埋了吧。”

“嗯。”

“再种点薄荷。”

“好。”

第二天,他们把葡萄藤埋进土里。陆则衍用稻草把藤头盖得厚厚的,像给它盖了床棉被。埋到第三捆藤时,他忽然停下来,盯着土里的什么东西。

是颗葡萄籽,不知什么时候掉进去的,被土埋了半截,却发了芽,嫩白的芽尖顶破冻土,像只怯生生的眼睛。

“它自己长出来了。”林清妍的声音有点抖。

陆则衍没说话,只是往芽尖上盖了层细土,动作轻得像在盖婴儿。

收拾李伯的抽屉时,发现最底下压着张纸。是张药方,字迹已经模糊了,能看清上面写着“薄荷三钱,甘草二钱”,是治咳嗽的。旁边还有行小字,是李伯的笔迹:“则衍这孩子,总爱上火。”

林清妍把药方折起来,放进陆则衍的钱包里。钱包里还有张照片,是去年守岁时拍的,李伯坐在中间,笑得眼睛眯成条缝,他和陆则衍站在两边,肩膀挨着肩膀。

陆则衍在修那辆断了把的自行车。他把断口磨平,用铁丝绑了根木棍,虽然难看,却能骑了。他推着车在巷口转了圈,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有细汗渗出来。

“能骑了。”他对林清妍说,嘴角扬了扬,像被风吹起来的纸。

“去镇上吗?”

“嗯,买薄荷种子。”他跨上车,脚蹬子转起来,发出咯吱的响,“张妈说,新种子发的芽更壮。”

自行车的影子在雪地上跟着走,忽长忽短,像个追不上的梦。林清妍站在门口看,看见他在老槐树下停了停,伸手摸了摸那根拐杖,然后继续往前骑,车铃被风吹得响了一声,叮铃,像串没说完的话。

葡萄架下的石桌上,放着那只补过的碗,里面盛着清水,阳光透过裂缝里的金粉,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

风过时,有薄荷的清香从屋里飘出来,淡得像段快忘了的记忆,却又真实得,能让人想起每个有烟火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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