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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里的脚印

霓虹深处有回声

陆则衍往灶膛添最后一把柴时,门外传来“咯吱”声,像有人踩碎了冰。

他攥着烧火棍直起身,看见雪地里印着串新脚印,鞋跟带着细花纹,不是村里人的样式。

风卷着雪沫子扑进门,带着股陌生的脂粉气。陆则衍皱眉——这味道,和矿上家属院的香水味都不同。

“有人吗?”女声裹着寒气飘进来,脆得像冰凌,“我想借个火。”

陆则衍抄起门后的铁锹,慢慢挪到门后。门缝里的雪光映出个模糊身影,穿件红色大衣,像团烧着的火。

“我车陷沟里了。”女声又响,带着点急,“手机没信号,想借个电话。”

他推开门,冷风瞬间灌进领口。红衣女人站在雪地里,围巾遮了半张脸,露着双惊惶的眼,像受惊的鹿。

“进来吧。”陆则衍侧身让开,铁锹在手里没松,“灶膛有火。”

女人跺脚时,雪沫子从靴底溅出来,落在青砖地,很快化成水。她摘围巾的瞬间,陆则衍看见她下巴有道浅疤,像被指甲划过。

“谢谢你。”她搓着手往灶前凑,睫毛上的雪粒遇热化成水珠,“我叫苏晚。”

陆则衍没接话,往灶里添柴。火光舔着锅底,把苏晚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这锅裂得厉害。”苏晚盯着铁锅缝,“换口新的吧,我出钱。”

陆则衍猛地抬头,她眼里的怜悯像针,扎得他喉咙发紧:“不用。”

苏晚识趣地闭了嘴,从包里摸出块巧克力,递过来:“赔你点东西,算借火的谢礼。”

锡纸在火光里闪了下,陆则衍看见巧克力上的英文——和父亲从矿上带回的进口糖一个牌子。那年他发烧,父亲攥着糖跑了五公里,糖在怀里化得只剩张纸。

“不吃。”他别过脸,灶膛的火星溅在手背上,烫得他一哆嗦。

苏晚把巧克力放在灶台,忽然指着墙角的搪瓷杯:“这杯子……我见过类似的。”

陆则衍心脏骤缩,攥紧拳头——那豁口杯,是父亲独一份的记号。

“我爸以前也有个。”苏晚声音低了,“矿难那年,救援队说在他手里攥着,杯口豁了块。”

铁锹“哐当”掉在地上。陆则衍盯着她下巴的疤,忽然想起——十年前矿难,唯一的女家属代表,下巴被掉落的砖砸出了疤。

“你姓苏?”他声音发颤,像被冻住的铁丝,“苏矿长是你什么人?”

苏晚猛地后退半步,撞翻了身后的柴堆。雪从她发梢掉下来,落在地上,洇出个深色的点。

“你认识我爸?”她眼里的惊惶变成警惕,“你是谁?”

陆则衍弯腰捡起铁锹,木柄的冰碴硌进掌心。十年前那个雨天,苏矿长举着喇叭喊“下面还有人”,转身却让推土机填了矿道。

“我是陆正明的儿子。”他盯着苏晚的疤,“你爸下令封矿时,我爸还在下面。”

苏晚脸色瞬间惨白,像被抽走了血。她踉跄着往门口退,手在包里乱摸,却把手机带出来,摔在地上裂了屏。

“不是我爸的错。”她声音抖得不成调,“当时透水太厉害……”

“厉害到连搜救队都没派?”陆则衍步步紧逼,灶火在他眼里燃成凶光,“厉害到把两百多个家庭的盼头全埋了?”

苏晚的背靠在门板上,发出“咚”的闷响。她忽然扯下围巾,露出下巴的疤:“我当时也在矿口!我爸三天三夜没合眼!”

陆则衍的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银镯子上刻着“平安”,和母亲给父亲求的那只一模一样。当年父亲的镯子,被救援队说成“找到的唯一遗物”,后来他才知道,那是矿上统一发的劳保品。

“这镯子,”他冷笑,“也是你爸发的吧?”

苏晚猛地捂住镯子,像被烫到。门外的风卷着雪扑进来,吹得灶火歪了歪,墙上的影子扭曲成挣扎的形状。

“我来是想……”她咬着唇,眼泪突然掉下来,“我想找当年的人,说声对不起。”

陆则衍抄起搪瓷杯,狠狠砸在地上。杯子在青砖上碎成几片,豁口的那块弹起来,擦过苏晚的脚踝,留下道血痕。

“滚。”他指着门,声音比屋外的雪还冷,“我家不缺你的对不起。”

苏晚没动,从包里掏出个铁盒,放在碎瓷片旁:“这里有当年的调查报告,我偷出来的。”

陆则衍的目光钉在铁盒上,盒锁是老式铜制的,和父亲工具箱的锁一个型号。他忽然想起,父亲出事前一晚,说要去给苏矿长送份“重要东西”。

“我爸当年,”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把证据藏在矿灯里,让我妈交给调查组……”

陆则衍的呼吸顿住。他修父亲矿灯时,在灯座里找到过块变形的铁皮,当时以为是零件,随手扔了。

“铁皮上是不是有个‘明’字?”他抓住苏晚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她肉里,“是不是刻在灯座内侧?”

苏晚疼得皱眉,却重重点头:“我妈说,那是你爸的名字!”

灶火“噼啪”爆了声,火星溅到碎瓷片上。陆则衍松开手,看见自己的指印嵌在苏晚的红大衣上,像朵深色的花。

“车陷在哪?”他转身找棉袄,声音里的冰碴开始融化,“我去拉。”

苏晚愣住,看着他把碎瓷片扫到墙角,动作轻得像在捡易碎的回忆。

“往西沟走,”她小声说,“车轮卡在冰窟窿里了。”

陆则衍扛着铁锹出门时,苏晚跟在后面。两人的脚印在雪地里并行,很快被新雪盖得浅了,像两条慢慢靠近的线。

风掠过树梢,传来远处的狗吠。陆则衍忽然想起父亲常说的话:“有些债,得用一辈子来还。”他低头看了眼苏晚的脚印,忽然觉得,这雪地里的相遇,或许不是偶然。

铁盒在怀里硌着,像块发烫的烙铁。陆则衍攥紧拳头,指节在冷空气中泛白——他要知道,父亲那晚到底要送什么东西,要知道,那盏矿灯里的铁皮,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苏晚的呼吸在他身后轻轻响着,像在数雪落的声音。陆则衍没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铁锹在雪地里拖出条深痕,像在给过去的十年,划下道要清算的记号。

西沟的冰窟窿里,车尾灯还亮着,红得像只流血的眼。陆则衍把铁锹插进冰里,用力一撬,冰面裂开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当年的事,”苏晚蹲在旁边,哈气在眼前凝成白雾,“我知道的不多,但我爸临终前说,对不起老陆师傅。”

陆则衍的动作顿了顿。苏矿长去年病死在医院的消息,他听说过,当时正给父亲上坟,心里没什么波澜,像听陌生人的故事。

“他说漏了瓦斯浓度,”苏晚的声音抖得厉害,“为了赶工期,让你爸他们冒险下井。”

铁锹“哐当”落地。陆则衍看着冰窟窿里的车,忽然觉得那像口翻扣的棺材,要把所有秘密都埋在底下。

“调查报告里有签名,”苏晚抹了把泪,“有七个矿工的名字,说自愿加班……”

“假的。”陆则衍打断她,声音发紧,“我爸那天本该休息,是被强召去的。”

他想起母亲说过,父亲出事那天,矿上的喇叭喊了三次他的名字,声音急得像催命。

苏晚从包里摸出副手套,递给他:“戴这个,别冻着。”手套是红色的,和她的大衣一个色,掌心绣着朵小梅花。

陆则衍犹豫了下,接过来戴上。梅花的刺绣硌着手心,像在提醒他,眼前的人,既是仇人的女儿,也是唯一可能知道真相的人。

“能拉上来吗?”苏晚望着冰窟窿,“实在不行,等天亮叫拖车。”

陆则衍没说话,转身往村里跑。他要去借王大爷的拖拉机,要在天黑前把车拉上来,要在灯下,一页页看完那个铁盒里的东西。

雪地里的脚印又多了串,新旧交错着伸向远方。苏晚站在原地,看着陆则衍的背影消失在树后,忽然蹲下来,用手把他刚才的脚印填得实了些,像在守护一个脆弱的希望。

风还在吹,雪还在下。但西沟的冰窟窿旁,有两串脚印在慢慢靠近,像两条终于要交汇的命运线,带着过去的伤痕,和未来的未知,在茫茫白雪里,显出点要往前走的意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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