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月光下的书页
自那天起,每晚沈知言的屋里都亮着煤油灯。林卫东收工后先回家吃饭,撂下碗筷就往隔壁走,手里总揣着那本《水浒传》,有时还会带个洗干净的红薯,分给沈知言一半。
沈知言教字有耐心,从简单的人名开始,再到短句。林卫东的手指粗,指着书页上的字时总有点笨拙,遇到复杂的笔画,眉头会不自觉地皱起来。沈知言就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画地教:“这个‘鲁’字,上面是‘鱼’的头,下面是‘日’,记住了吗?”
林卫东的手被他握着,能感觉到对方指尖的温度,比自己的凉些,却很软。他喉结动了动,跟着念:“鲁,鲁智深的鲁。”声音比平时低了点,耳朵悄悄红了。
王秀兰看在眼里,私下里跟林卫东说:“沈知青是个好娃,你跟他好好学,多认点字总没错。”林卫东应着,心里却比嘴上说得更在意——他不仅想认字,还想多跟沈知言待一会儿,听他讲书里的故事。
沈知言讲《水浒传》时眼睛会亮,说起武松打虎,手会不自觉地比划,声音也比平时响些;讲到林冲风雪山神庙,语气又沉了下去,眼底藏着点说不清的情绪。林卫东听得入迷,有时忘了认字,只盯着沈知言的侧脸看,直到对方停下来问“记住了吗”,才慌忙点头。
这天晚上,两人学到“林冲夜奔”那一段。沈知言念到“大雪下得正紧”,忽然停了下来,手指在书页上摩挲着,眼神有点恍惚。林卫东看出他不对劲,轻声问:“咋了?”
沈知言回过神,笑了笑:“没咋,就是想起以前在城里教书,也给学生讲过这段。”他顿了顿,又说:“那时候教室里有电灯,比煤油灯亮多了。”林卫东“哦”了一声,没再多问——他知道城里的日子跟村里不一样,却不想让沈知言觉得孤单。
过了会儿,沈知言忽然问:“卫东,你去过城里吗?”林卫东摇摇头:“最远就去过公社,还是去年买化肥的时候。”沈知言眼睛亮了亮,开始跟他讲城里的事:有高高的楼房,有跑起来很快的汽车,还有书店里一排排的书,能从早看到晚。
林卫东听得认真,心里悄悄记下——以后要是有机会,一定要带沈知言去城里看看,让他再逛一次书店。
夜深了,王秀兰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卫东,该睡觉了,明天还得上工呢!”林卫东合上书,递还给沈知言,起身要走。沈知言忽然叫住他:“卫东,等一下。”
他从帆布包里翻出个东西,递给林卫东——是个用硬纸壳做的小本子,封面上用钢笔写着“识字本”三个字,字迹清隽。“这里面我写了每天学的字,你白天上工歇着的时候,能拿出来看看。”沈知言说。
林卫东接过本子,指尖摸着硬纸壳的封面,心里热烘烘的。他攥着本子,闷声道:“谢谢。”沈知言笑了笑:“谢啥,你学得这么认真,我也高兴。”
林卫东走出屋,月光洒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识字本,忍不住翻开一页——上面工工整整写着“宋”“江”“鲁”“达”,每个字下面还标了拼音和解释。他摸了摸纸页,能感觉到钢笔墨水的痕迹,心里像揣了块暖玉。
第二天上工,歇晌的时候,林卫东没跟其他人一起聊天,找了个树荫,掏出识字本看。二柱子凑过来,探头一看:“哟,卫东,你还真学认字啊?沈知青教的?”林卫东把本子往怀里揣了揣,瞪了他一眼:“咋了?不行啊?”二柱子嘿嘿笑了两声:“行,咋不行,以后咱村也出个文化人!”
林卫东没理他,心里却想着晚上要跟沈知言说,自己记住了昨天学的字。他抬头望了望远处的田埂,沈知言正蹲在那里,手里拿着个麦穗,不知道在看什么。阳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头发染成了浅金色,林卫东看着,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晚上,林卫东把识字本还给沈知言,说自己记住了里面的字。沈知言很高兴,从屋里找出个苹果递给她——是之前公社慰问知青时发的,他一直没舍得吃。“给你,奖励你的。”沈知言说。林卫东接过苹果,苹果有点凉,却甜到了心里。
两人又学了会儿字,直到煤油灯的油快烧完了才停下。林卫东走出屋时,沈知言忽然说:“卫东,明天要是不下雨,收工后咱去河边走走吧?我想看看河边的芦苇。”林卫东点点头:“行。”
月光下,林卫东走在前面,沈知言跟在后面,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挨得很近,像一页永远翻不完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