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中篝火的余温尚未完全散去，现实却以尖锐的方式宣告它的存在。
唐晓翼是被一阵窒息感惊醒的。那不是梦，而是真实的、生理性的窒息——他的呼吸肌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缚，每一次吸气都变成了一场艰苦的战役。胸腔剧烈起伏，却只能攫取到稀薄的空气。视野边缘开始发黑，耳边是自己粗重而无效的喘息声。
“呃......”他试图呼喊，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右手无力地拍打着床沿，像一只垂死的蝴蝶。
“唐？”
温莎几乎是立刻惊醒了。他原本只是浅眠，手还保持着与唐晓翼交握的姿势。当感受到那只手的异常抽搐时，他瞬间清醒过来。
“唐！”温莎的声音失去了所有从容。他猛地起身，按下了床头的紧急呼叫按钮，动作快得几乎带倒了椅子。在等待医护人员赶来的几秒钟里，他俯身靠近唐晓翼，一只手稳住他因缺氧而开始痉挛的肩膀，另一只手抚上他冷汗涔涔的脸颊。
“呼吸，跟着我呼吸。”温莎的声音出奇地冷静，但灰蓝色的眼眸里却翻涌着恐慌。他刻意放慢自己的呼吸节奏，引导着唐晓翼，“看着我，唐晓翼。看着我！”
唐晓翼的瞳孔已经有些涣散，但在温莎近乎命令的语气下，他勉强聚焦，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在那片灰蓝色的海洋里，他看到了不容置疑的坚持，也看到了深不见底的恐惧。
他在害怕。温莎居然在害怕。
这个认知像一根针，刺破了唐晓翼自己的恐慌泡沫。
医护人员冲了进来，迅速而专业地将氧气面罩扣在唐晓翼脸上，开始检查他的生命体征。温莎被礼貌而坚定地请到一旁，但他没有离开，就站在几步之外，背脊挺得笔直，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唐晓翼在面罩下艰难地呼吸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温莎。他看着温莎紧抿的唇线，看着他一动不动如同石雕般的站姿，看着他那双死死盯着监护仪屏幕的眼睛。
“血氧饱和度偏低，呼吸性酸中毒前兆。”医生快速判断着，“需要紧急用药，缓解呼吸肌痉挛。”
针头刺入静脉的刺痛让唐晓翼瑟缩了一下。药物很快开始起作用，窒息感慢慢消退，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对自身无力的愤怒。
当情况稳定下来，医护人员记录完数据离开后，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黎明的微光已经开始透过窗帘，勾勒出房间的轮廓。
温莎依然站在原地，没有动。
唐晓翼摘下面罩，声音因为刚才的挣扎而嘶哑不堪：“......我没事了。”
这句话像是一个开关。温莎猛地转过身，几步跨到床前。他的脸色在晨光中苍白得吓人，眼中布满了血丝。
“没事？”温莎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颤抖，“你管刚才那种情况叫‘没事’？”
唐晓翼从未见过这样的温莎——仿佛所有优雅从容的外壳都被彻底打碎，露出了底下 raw 而真实的恐惧与愤怒。
“你知道刚才你的血氧饱和度降到多少了吗？你知道如果我再晚醒几分钟会发生什么吗？”温莎的质问一句接着一句，他俯下身，双手撑在唐晓翼枕边，将他禁锢在自己的阴影里，“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无声无息地在睡梦中窒息而死？”
“我没有......”唐晓翼想辩解，却被温莎打断了。
“你有！”温莎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破碎，“你一直在放弃，唐晓翼！从你拒绝治疗开始，你就在一步步走向这个结局！而我......而我他妈的只能眼睁睁看着！”
他的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此刻燃烧着痛苦的火焰。一滴汗珠从他额角滑落，滴在唐晓翼的脸颊上，带着灼人的温度。
唐晓翼怔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失控的温莎，看着他那双因为恐惧和愤怒而明亮的眼睛，一时失去了所有言语。
温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的火焰稍稍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疲惫和脆弱。
“我......”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恳求的意味，“我不能失去你，唐。你明白吗？我不能。”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唐晓翼心中某个一直被紧锁的盒子。他看着温莎眼中那份毫无掩饰的脆弱，看着那份因为他而产生的、真实的痛苦，一直以来的倔强和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抬起那只还能自由活动的左手，轻轻抚上温莎的脸颊，拭去他额角的冷汗。这个动作如此自然，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对不起。”唐晓翼轻声说。这不是为了刚才的意外，而是为了所有的一切——为了他的固执，为了他的逃避，为了他让温莎承受的这一切担忧和恐惧。
温莎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唐晓翼的额头上。这个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亲密，也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靠着，分享着彼此的呼吸和体温，在黎明的微光中，像两只在暴风雨中相互依偎的困兽。
“我不会放弃。”许久，唐晓翼低声承诺，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我答应你。”
温莎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窗外，天亮了。而病房内，一场真正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这一次，他们都将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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