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克福诊所的最后一夜，唐晓翼在药物作用下睡得比平时沉。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已经收拾整齐的行李箱，以及坐在窗边沙发上翻阅文件的温莎。
晨光透过百叶窗，在温莎身上划出明暗相间的条纹。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灰色长裤，不再是那身一丝不苟的贵族制服，却依然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听到床上的动静，他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澈。
“早上好。”温莎合上文件，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圣斯丁学园的任何一个普通早晨，“感觉如何？”
唐晓翼尝试动了动右手。经过数周密集的治疗，那种不受控制的颤抖已经减轻了许多，但一种深层的无力感依然存在，像是肌肉深处被抽走了某些关键的东西。他能够自己完成大部分日常动作，只是比从前缓慢，且容易疲劳。
“还行。”他简短地回答，撑着左手坐起身。这个动作他已经练习得很熟练，不再像最初那样狼狈。
温莎没有追问，只是递过来一杯水和一个药盒。“今天的药。吃完早餐后我们就出发。”
“我们？”唐晓翼接过水杯，有些意外。他以为温莎会安排人护送他回去，自己则返回他在瑞士的学业。
温莎的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难道你认为我会让你独自搭乘十多个小时的航班？希哈姆家的服务向来有始有终。”
这句带着调侃意味的话让唐晓翼微微一怔。他低头吞下药片，掩饰住自己微妙的表情变化。
早餐后，格哈德教授亲自来做最后的检查。这位严肃的德国医生难得地露出一丝赞许的表情。
“你的恢复情况比预期要好，唐先生。但这只是开始，后续的维持治疗和康复训练必须坚持。”他递过一份厚厚的文件夹，“这是为你制定的家庭康复计划，以及注意事项。”
唐晓翼接过文件夹，感觉手中沉甸甸的。这不是结束，而是一场漫长战役的新阶段。
“谢谢您，教授。”他真诚地说。
格哈德教授点点头，又转向温莎：“希哈姆先生，请务必监督他按时服药和训练。有任何异常，立即联系我。”
“我会的。”温莎郑重承诺。
前往机场的路上，两人都异常沉默。唐晓翼望着窗外飞逝的异国风景，回想起这几个星期来的点点滴滴——那些痛苦的治疗，那些深夜的挣扎，还有温莎始终如一的陪伴。
他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的温莎。金发少年正闭目养神，晨光在他精致的侧脸上跳跃，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唐晓翼注意到他眼下的淡淡阴影，那是连日操劳的证明。
一种陌生的、柔软的情绪在唐晓翼心中涌动。他想起那个窒息的夜晚，温莎眼中毫不掩饰的恐惧；想起每个清晨，温莎守在他床边的身影；想起物理治疗时，温莎无声的支持。
这个骄傲的贵族少爷，为他放下了所有的矜持和距离。
飞机起飞后，唐晓翼终于开口：“你的学业怎么办？”
温莎睁开眼，似乎有些意外他会问这个。“已经处理好了。远程完成部分课程，必要时飞回瑞士参加考试。”
“不必如此。”唐晓翼转过头，看向窗外的云海，“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温莎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熟悉的讽刺：“就凭那个连吃药都需要人提醒的唐晓翼？”
唐晓翼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他确实需要帮助，至少现在还需要。
“为什么？”他最终问道，声音很轻，“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
机舱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温莎的目光落在唐晓翼微微颤抖的右手上，眼神复杂。
“因为我选择这么做。”他最终回答，语气平静却坚定，“就像你选择与疾病抗争一样，我选择站在你这边。不需要更多理由。”
这句话比任何华丽的誓言都更有力量。唐晓翼感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飞行途中，唐晓翼的右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他试图用左手按住它，却效果不佳。就在他感到挫败时，温莎的手轻轻覆了上来，稳住了那不安的颤抖。
“休息一下吧。”温莎说，声音异常温和，“到了我叫你。”
唐晓翼没有拒绝。他闭上眼，感受着温莎掌心的温度，那温暖从手背一直蔓延到心底。
当飞机开始下降，熟悉的群岛映入眼帘时，唐晓翼感到一种奇异的近乡情怯。他即将回到圣斯丁，回到那个他曾经叱咤风云的地方，但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无所不能的唐晓翼。
“准备好面对大家了吗？”温莎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唐晓翼深吸一口气，看向窗外越来越清晰的海龟岛轮廓。“没什么好准备的。”他扯出一个熟悉的、略带挑衅的笑容，“我还是我，只不过多了点...生活情趣。”
温莎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很高兴看到你的幽默感没有丢失。”
飞机平稳降落在海龟岛的私人跑道上。舱门打开，热带特有的湿热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海水的咸味和植物的清香。
洛基早已等候在停机坪上，看到唐晓翼时，它兴奋地小跑过来，却又在靠近时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蹭了蹭他的腿，仿佛知道主人现在的状态不同以往。
唐晓翼用左手抚摸着伙伴的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洛基，我回来了。”
温莎站在他身后，提着简单的行李，目光扫过远处圣斯丁学园依稀可见的尖顶。“需要轮椅吗？”他问，语气平淡，不带任何怜悯。
唐晓翼摇了摇头，左手拄着格哈德教授推荐的轻便手杖。“我能走。”
他的步伐比从前缓慢，右腿有些拖沓，但每一步都走得很稳。温莎没有搀扶他，只是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既能在必要时及时伸手，又给了他足够的尊严和空间。
走向等候的车辆时，唐晓翼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温莎。
“温莎。”
金发少年挑眉，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唐晓翼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简单地说：“谢谢。”
温莎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不客气。”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前方的路还很长，充满了未知和挑战，但至少在这一刻，唐晓翼知道，他不必独自面对。
归来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开始。而这一次，他有了继续前行的理由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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