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我坐在桌边翻那本快被翻烂的账本，指尖划过“野菌”两个字，想起前几天村民说后山的松林里出了新菌子，鲜得很。
“胖子，”我扬声喊，“下午去后山采菌子不？晚上炖汤喝。”
隔壁屋传来胖子含混的应声，大概还没睡醒。闷油瓶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手里拿着我那件刚补好的外套，正往袖口的补丁上抹米汤——据说这样能让针脚更牢固。
“穿这个。”他把外套递过来，“山里凉。”
我接过来套上，袖口的补丁蹭着腕骨，有点糙，却暖得人心头发热。“谢了小哥，你这手艺比我强，我缝补的话，估计能把衣服戳成筛子。”
他没说话，只是转身往灶房走，回来时手里拿着两个竹篮，还有一小包东西，打开一看，是纱布和绳子。“装菌子，”他指了指纱布，“怕扎手。”
我这才想起，去年采菌子时，我被枯枝划破了手指，当时他蹲在我面前，用随身带的草药嚼碎了敷上，动作比这次缝补外套熟练得多。
胖子终于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看见我们整装待发，眼睛一亮：“采菌子？好啊！胖爷我最近正馋这口鲜呢！”
后山的松林里积着厚厚的松针，踩上去软绵绵的，像铺了层毯子。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晃出细碎的光点。胖子拿着根树枝在前面开路，嘴里嚷嚷着“胖爷我当年在云南斗里，识得的菌子比你们吃的米都多”。
我和闷油瓶跟在后面，他眼尖，总能在不起眼的树根下发现一窝窝白胖的菌子，用竹片轻轻撬起来，抖掉泥土，放进铺了纱布的篮子里。
“这个能吃吗？”我指着一朵颜色鲜艳的红菌子问。
他看了一眼，摇了摇头，用竹片把那菌子拨到一边，像是怕我不小心碰到。然后从自己的篮子里拿出朵白白嫩嫩的，递到我手里：“这个好。”
菌子的伞盖还带着点露水，凉丝丝的，我小心翼翼地放进篮子里，觉得比捡着宝贝还高兴。
走了没多远，我被一截横在地上的树干绊了一下，踉跄着往前冲，手里的竹篮差点脱手。闷油瓶眼疾手快地扶住我的胳膊，另一只手稳稳接住了篮子。
“小心。”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
“没事没事，”我站稳了，拍了拍身上的土，“这树干藏得够深。”
他没说话，只是往我这边靠了靠，走路时总留意着脚下，遇到坑洼或枯枝，会不动声色地用胳膊肘碰我一下，提醒我避开。
胖子在前面发现了一片菌子窝，兴奋地喊我们过去。那片菌子长得又大又肥，我们仨蹲在地上捡得不亦乐乎，竹篮很快就满了一半。
“够了够了，”我直起身捶了捶腰，“再采就吃不完了。”
闷油瓶却还在捡，他捡的都是那种伞盖圆圆的小菌子，说是更嫩，适合给我炖汤。我看着他专注的样子，突然觉得，他好像总能记住我随口说的话——我说菌子汤要喝嫩的，他就专捡小的；我说咳嗽时想喝梨汤，灶房第二天准会出现几个黄澄澄的梨。
回去的路上，胖子扛着半篮子菌子走在前面，哼着跑调的歌。我和闷油瓶并排走在后面，他的竹篮比我的沉，却没让我帮忙拎，只是偶尔会停下来，等我跟上他的脚步。
路过一片野菊丛时，他突然停住脚步，弯腰摘了一朵黄色的小菊花，递给我。
“……这是？”我愣了一下。
他指了指我的头发，我伸手一摸，摸到片松针。原来他是想帮我拿掉，却顺手摘了朵花。
我接过菊花，插在竹篮的缝隙里，黄色的花瓣在红棕色的松针映衬下，显得格外鲜亮。“挺好看的，”我说，“回去插在瓶子里。”
他“嗯”了一声，嘴角好像又弯了一下，被阳光照着，看得我心里一跳。
晚饭的菌子汤炖得奶白，香气飘满了整个院子。胖子捧着大碗喝得直咂嘴，说比他当年在云南喝的还鲜。我喝了两口，觉得喉咙里润润的，没像往常那样发紧。
闷油瓶没怎么喝汤，只是把自己碗里的菌子都夹到我碗里，说“你多吃点”。
夜里躺在床上，我又有点咳，却没像前几晚那样厉害。摸向床头，果然有一杯温水，温度刚刚好。喝了两口，喉咙里的痒意渐渐消了。
旁边的闷油瓶翻了个身，似乎没醒。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下午他摘菊花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
窗外的月光落在地上，像铺了层霜。灶房的方向传来轻微的响动，大概是他起来添柴了——他总怕夜里冷，会把灶火留得旺一点。
我把被子往身上拉了拉，闻到空气中飘来的淡淡松木香，是下午采菌子时沾在衣服上的。带着这点香味，很快就睡着了，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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