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时，窗台上的野菊开得更精神了，嫩黄的花瓣沾着点露水，凑近闻，有股清清爽爽的香。我伸手碰了碰花瓣，指尖沾了点湿意，想起昨夜灶房的响动，转头看向身侧——床铺已经空了，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像块切得整整齐齐的豆腐。
走出房门，见闷油瓶正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映着他的侧脸，下颌线绷得很紧。他面前摆着个小竹筐，里面放着些晒干的草药，看叶子像是枇杷叶。
“早啊。”我走过去，“这是？”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声音闷闷的：“煮水。”
“治咳嗽的？”我蹲下来帮他递了根柴，“昨天喝了菌子汤，好像好多了。”
他没说话，只是把枇杷叶放进陶罐，又加了几块冰糖，小火慢慢熬着。锅里咕嘟咕嘟响，甜丝丝的药香混着野菊的清味，在院子里漫开。
胖子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挠着头发嚷嚷：“什么味儿啊，这么香？”看到灶上的陶罐，眼睛一亮，“煮啥好东西呢？胖爷我闻着就馋了。”
“枇杷叶水，”我说，“治咳嗽的，你要尝尝不？”
胖子立刻摆手：“算了算了，胖爷我身强体健，用不着这玩意儿。哎对了，今天镇上逢集，要不要去逛逛？听说有卖新摘的橘子，甜得很。”
我想起昨天采菌子时，裤脚被树枝勾破了个小口子，正想找块布补补，便点头：“行啊，去看看。”
闷油瓶这时端起陶罐，把熬好的枇杷水倒进搪瓷杯，递过来：“喝了再走。”
水是温的，甜丝丝的，带着点草木的涩，喝下去喉咙里润润的，很舒服。我几口喝完，把杯子递给他，他接过去时，指尖碰到我的手，凉凉的——他总这样，手脚常年带着点凉意。
“你也去吗？”我问他。
他看了看院子角落那堆刚劈好的柴，又看了看我，点了点头。
镇上果然热闹，叫卖声此起彼伏。胖子一头扎进卖橘子的摊子，跟老板讨价还价，非要老板多送两个。我在旁边的布摊挑了块靛蓝色的布，正琢磨着怎么把裤脚的破口补得好看点，忽听闷油瓶“唔”了一声，声音很低，像是被什么蛰了似的。
我转头看他，见他正扶着旁边的电线杆，眉头皱得很紧，脸色也白了些。“怎么了？”我赶紧走过去扶他，“哪里不舒服？”
他摇了摇头，指尖按在腰侧，声音有点发哑：“老毛病。”
我心里一紧。他腰侧有块旧伤，是当年在斗里为了护我被碎石划的，深可见骨，养了很久才好，只是阴雨天或累着了，总会隐隐作痛。昨天采菌子走了不少路，怕是累着了。
“是不是疼得厉害？”我想扶他找个地方坐下，他却直起身，摇了摇手：“没事。”
这时胖子拎着一袋橘子跑过来，见这情形，也急了：“咋了这是？要不咱们先回去？”
闷油瓶没说话，只是往布摊的方向看了一眼——我挑的那块布还放在摊子上。我立刻明白，他是怕耽误我买布。心里又暖又涩，拉着他往旁边的石阶走：“先坐会儿，布不急着买。”
他没再犟，被我拉着坐下。我蹲在他面前，想看看他的伤，又怕碰着他疼，手伸到一半停在半空。他却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低声说：“没事，过会儿就好。”
胖子在旁边急得转圈，一会儿说要去买止痛片，一会儿又说要背他回去。闷油瓶只是闭着眼摇头，额角渗出点细汗。
我摸了摸口袋，昨天摘的野菊还在兜里——早上顺手揣了一朵，想插在布包上。我掏出来，用指尖蘸了点随身带的水，轻轻往他额角擦了擦。
他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看向我。阳光透过旁边的梧桐叶落在他脸上，光斑明明灭灭的。他盯着我手里的野菊看了会儿，忽然伸手，轻轻捏过那朵花，别在了我耳边的头发上。
“好看。”他说，声音还有点哑，却很清楚。
我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耳边的花，脸颊有点发烫。旁边的胖子“啧”了一声：“我说你们俩，能不能顾着点旁边还有个大活人？”
闷油瓶像是没听见，只是看着我，眼神比平时软了些。过了会儿，他站起身，腰侧的疼像是缓解了些，说：“走吧，买布。”
布摊老板见我们回来，笑着说：“帅哥眼光真好，这靛蓝布结实，补衣服耐穿。”我付了钱，心里想着，得把裤脚补得仔细点，别让他再看到破口时，又想起昨天采菌子的累。
回去的路上，胖子在前面哼歌，我和闷油瓶走在后面。他手里拎着我买的布，另一只手偶尔会扶一下腰，却走得很稳。我想帮他拎布，他不让，说“不沉”。
快到院子时，他忽然停下，从兜里掏出个东西递给我——是颗用红绳串着的小木头，雕的是朵小小的野菊，跟窗台上那朵很像。
“昨天捡的木头，刻的。”他说。
我接过来，木头被摩挲得很光滑，菊瓣的纹路清清楚楚。攥在手里，暖暖的，像是他手心的温度。
“好看。”我说，把它挂在脖子上，贴着心口的地方，能感觉到那点温温的热。
他“嗯”了一声，嘴角好像又扬了扬，被风吹起的衣角扫过我的手背，带着点菊香，还有他身上淡淡的草药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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