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又有点咳嗽,咳得不算厉害,却把自己咳醒了。摸向床头,温水照例放在那儿,温度刚好。喝了两口,喉咙里的痒意消了些,转头看旁边的床铺,闷油瓶却没睡,坐在床沿,背影对着我,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低头看什么。
“没睡?”我轻声问。
他回头,手里的东西赶紧往身后藏,动作快得像被抓包的小孩。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亮他手里露出的一角——是本线装书,封面上的“张”字赫然在目。
“在看啥?”我坐起来,想去拿那本书,他却往后退了退,把书塞进枕头底下,声音闷闷的:“没事。”
“是不是你的东西?”我追问,“昨天夜里我看见你在灶房看这个。”
他沉默了片刻,才点了点头:“以前的。”
“能给我看看不?”我好奇得紧,“是族谱还是啥?”
他没说话,算是默认了。我也没再逼他,知道他不想说的事,问再多也没用。躺回床上,却没了睡意,脑子里反复想着那本书——张家的旧事,他向来避而不谈,怎么突然翻出来看?
天亮后,我在灶房烧火,无意间碰掉了灶台上的瓦罐,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除了些常见的草药,还有个小铜铃,铃铛上刻着复杂的花纹,看着有些年头了。
这铃铛我认得,当年在墓里见过类似的,是张家用来传递信号的“鸣鸿铃”,铃声特殊,只有族人能听懂。
闷油瓶走进来,看见满地狼藉,弯腰就开始捡。他的手指碰到铜铃时,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像是被烫到似的。
“这铃铛……”我捡起铜铃,轻轻晃了晃,没响——看来是被堵住了铃舌。
“以前的。”他还是这句话,把铜铃从我手里拿过去,塞进怀里。
胖子端着盆洗脸水进来,看见我们蹲在地上捡草药,笑道:“咋了这是?地震了?”
“没事,手滑。”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目光却忍不住往闷油瓶怀里瞟。那铜铃被他揣得很紧,隔着布料都能看出个轮廓。
早饭时,他话更少了,只是把我碗里的鸡蛋夹过去,又换了块没蛋黄的给我——他知道我不爱吃蛋黄。我看着他低头喝粥的样子,忽然觉得,他这几天像是在跟什么较劲,眉头总锁着,夜里也睡不安稳,难道和那本书、那只铜铃有关?
下午整理仓库,我在角落里翻出个落满灰的木箱,打开一看,是些当年从斗里带出来的零碎,其中有个褪色的布包,里面裹着几张照片,是我们在雨村刚住下时拍的。
我拿着照片去找闷油瓶,他正在给竹匾刷桐油,看见照片,停下手里的活。照片上,胖子搂着我的脖子傻笑,闷油瓶站在旁边,嘴角微微扬着,背景是刚栽下的枇杷树,才到膝盖高。
“那时候树真小。”我感慨道,“现在都快结枇杷了。”
他拿起照片,指尖在我的影像上轻轻划了划,没说话。
“小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你是不是有啥心事?要是有,跟我们说说,别憋在心里。”
他抬眼看我,目光很深,像是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句:“没有。”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刚刷好桐油的竹匾上,油光闪闪的。我知道他没说实话,但他不想说,我便不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