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正用竹片给我编蝈蝈笼，编到一半突然停手，盯着院门口的方向咂嘴：“这敲门的节奏，跟当年在巴乃听的鼓点似的，邪门。”
我抬头时，闷油瓶已经站了起来。他没像平时那样慢慢悠悠，膝盖伸直的瞬间带起一阵风，手里那只鸣鸿铃被攥得死紧，指节泛白——这铃铛他昨天才修好，说是“留着给胖子当酒壶塞子”，此刻却像成了烫手的山芋。
门开了道缝，青布短褂的老头刚露出半张脸，胖子就“嘿”了一声：“这不是张家沟那边的打扮吗？”他跟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
“族长。”老头的声音带着点颤，弯腰时后背弯得像张拉满的弓，比当年在长白山见到的任何张家人都要恭敬。
闷油瓶没让他进门，身影挡在门口，像道无形的墙。他没看老头，目光落在篱笆上那丛野菊上，声音平得像一潭深水：“有事。”
“族里的祠堂漏雨了。”老头从藤箱里拿出个油纸包，双手捧着递过来，“他们说，只有您回去，才能请出镇宅的青铜符，不然……”
“漏了就修。”闷油瓶打断他，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却比任何拒绝都更斩钉截铁。他往门里退了半步，木门“吱呀”一声，露出里面的石桌——桌上还摆着我们仨昨天吃剩的枇杷核，沾着点果肉，是胖子没啃干净的。
这场景和“族长”的身份格格不入，老头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褶子抖了抖，像是被这烟火气烫到了。“可祠堂的地基松了，是当年您亲手夯的土，只有您……”
“夯土的人早不在了。”闷油瓶的声音依旧很淡，却让老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抬手碰了碰门栓，意思再明显不过。
老头慢慢收回手，油纸包被捏出几道深痕，里面的东西硌得包面凸起，像是块不规则的金属。“这是族里新铸的护符，您当年在蛇沼丢的那枚……”
“不必了。”闷油瓶转身往院里走，没再看那油纸包，“东西留下吧。”
老头把藤箱往门墩上一放，箱子落地时发出闷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我在山下等三天。”他说这话时，目光扫过院里晾晒的草药，落在那串用阴竹片串起的枇杷叶上，眼神复杂，“您若改变主意……”
话没说完，门已经关上了。闷油瓶背对着我们站在门后，手里的鸣鸿铃不知何时松了，被风一吹，发出细碎的“叮铃”声，混着胖子挠头的声音，倒显得不那么冷清了。
“祠堂漏雨？”胖子蹲在藤箱边敲了敲，“我看是找借口让你回去吧？当年咱们从长白山出来，张家人就没断过念想。”
闷油瓶没接话，只是把铜铃揣回兜里，指尖在门栓上磨了磨，那里还留着他常年开关门磨出的浅痕。“不用管。”他说，语气里没什么波澜，可我看见他耳后那道旧疤在发烫。
藤箱就放在门墩上，阳光晒得箱面发烫。我知道里面装的绝不是什么护符，或许是新制的抑制剂，或许是祠堂的钥匙，甚至可能是青铜门的地图。但没人问，就像没人问他锁骨处的胎记，没人问他为什么总在雨天头疼。
胖子把蝈蝈笼往我手里一塞：“别想了，管他族长不族长，咱们晚上吃红烧肉，胖爷我多放两勺糖。”
小哥弯腰捡起地上的竹片，继续帮胖子编蝈蝈笼，手指穿过竹条时，动作稳得像当年在斗里解机关。鸣鸿铃的余音还在院里飘着，只是混着灶房飘出的油烟味，倒像是被这烟火气招安了，再没了之前的凄清。
有些身份他逃不掉，就像有些伤会留下疤，但此刻在雨村的院子里，他只是那个会帮胖子编笼子、会把没蛋黄的鸡蛋留给我的人。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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