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回走的路比来时更难走。夕阳沉得快，刚没过土坡，天就擦黑了，沼泽里的沼气在夜色中泛着淡蓝色的微光，像无数只鬼火在跳动。胖子举着矿灯在前面探路，光柱晃得人眼晕，嘴里还不停念叨着“早知道带个火把”。
“前面有座破庙。”闷油瓶忽然开口，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指着左前方的黑影——那轮廓确实像座低矮的祠堂，屋顶塌了一半，只剩几根黢黑的木梁支着，在月光下像只蛰伏的兽。
“荒郊野岭的哪来的庙？”胖子举灯照过去，“别是啥不干净的地方吧？”
“是以前守沼人的祠堂。”闷油瓶往前走了两步，矿灯的光扫过祠堂门口的石碑，上面刻着模糊的“镇沼”二字，“能避雨。”
我们跟着他钻进祠堂，一股霉味扑面而来。里面空荡荡的，只有正中央摆着个破供桌，桌上积着厚厚的灰，墙角结着蜘蛛网，倒是比外面暖和些。胖子找了些干燥的枯枝，用打火机点燃，火苗“腾”地窜起来，照亮了祠堂的四壁——墙上画着些模糊的壁画，像是在记录猎蛇的场景，其中一幅画着个穿青布衫的人，手里举着和闷油瓶那把相似的青铜短刀，刀尖挑着条野鸡脖子。
“这画看着有点年头了。”胖子凑过去看，“你说这守沼人，会不会跟你们张家有关系？”
闷油瓶没接话，只是蹲在火堆旁，解开了手腕上的红绳。火光下，我才发现他的手腕上有圈淡淡的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捆过，还渗着点血丝。
“你这手腕咋了？”我赶紧凑过去，“刚才被蛇缠住了？”
他摇摇头，把红绳重新系好，动作比平时慢了些：“没事，被树枝刮的。”
“刮能刮出这印子？”胖子也凑过来，“我看看……这不像是树枝刮的，倒像是被绳子勒的。”
他说着就要去碰，闷油瓶却不动声色地把手往回缩了缩，从背包里掏出水壶递过来：“喝点水。”
我没接水壶，目光落在他的袖口——刚才没注意，他的右袖口湿了一大片，还透着点暗红色，显然是沾了血。“你受伤了？”我抓住他的手腕，想把袖子卷起来看看。
他这次没躲，只是看着我，眼神里带着点无奈。我小心翼翼地卷起他的袖子，心猛地一揪——他的小臂上有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外翻着，还在往外渗血，伤口边缘泛着青黑色，像是被什么带毒的东西划到了。
“这是被野鸡脖子的爪子划的？”胖子的声音都变了，“这玩意儿有毒啊！”
“没事，处理过了。”闷油瓶从背包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些黑色的药膏，往伤口上抹。药膏接触到伤口时，发出“滋滋”的轻响，冒出点白烟。
“这是啥药膏？管用吗？”我看着他疼得微微皱眉，心里像被针扎了似的。
“张家的解毒膏。”他简单处理完伤口，用布条缠好，“过几天就好了。”
“过几天？”我急了，“这伤口都发黑了，明显是中毒了！你别硬撑着！”
“真的没事。”他看着我，语气很平静，“这毒不深，药膏能压住。”
我知道他的性子，不喜欢小题大做，可看着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怎么也放不下心。刚才在沼泽里，他肯定是为了护着那包蛇蜕，才被野鸡脖子的爪子划到的。那蛇蜕明明可以再找，他却非要冒着受伤的风险护着……
“你就是为了这蛇蜕，才伤成这样？”我拿起那个油纸包，声音有点哑，“我都说了，我不咳了，你至于吗？”
他没说话，只是把火堆拨旺了些，火光映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眼底的红血丝。过了很久，他才低声说：“答应过你的，要带药回去。”
胖子在旁边叹了口气：“行了天真，小哥也是为你好。咱先歇着，明天一早赶紧出山，找个郎中看看。”
我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肩上。祠堂的风很大，吹得火堆“噼啪”响，他身上很凉，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气。
夜里，我和胖子轮流守着。我靠在供桌旁，看着闷油瓶蜷缩在火堆边，眉头微蹙，像是睡得不安稳。他的呼吸很轻，却带着点急促，显然是伤口在疼。我悄悄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火光更亮了些，照亮了他手腕上的红绳——那红绳在火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和他锁骨处的胎记隐隐呼应着。
忽然想起刚认识他的时候，他总爱一个人缩在角落，身上带着散不去的寒气，像块捂不热的冰。可现在，他会为了一句承诺，冒着生命危险去采药，会把解毒膏先给我们备着，会在受伤时强撑着说“没事”。
这根红绳，系住的或许不只是他的过去，还有我们之间这剪不断的牵绊。
天快亮时，我迷迷糊糊地睡着，感觉有人把我的头往火堆边挪了挪，还往我身上盖了件带着皂角味的外套。睁开眼，看见闷油瓶正蹲在我旁边，借着晨光看我的脸，眼神里带着点我看不懂的温柔。
“醒了？”他低声问。
“你没睡？”我坐起来，发现他的脸色比昨晚更白了些，嘴唇也有点发青。
“睡了会儿。”他没说实话，起身往祠堂外走，“雾散了，该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蛇沼之行，他带出来的或许不只是蛇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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