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祠堂的破窗,在地上投下歪斜的光斑。我把闷油瓶的外套递给他时,指尖触到他的胳膊,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那两道伤口的滚烫——他在发烧。
“先歇会儿再走。”我按住他要收拾背包的手,“你烧得厉害,硬撑着走不了远路。”
他摇摇头,声音带着点沙哑:“得趁中午前出山,沼泽中午会起瘴气。”
胖子在旁边翻出仅剩的半块干粮,掰了一半递给他:“先垫垫肚子,不然哪有力气赶路?”
他没接,只是从怀里掏出那个油纸包,打开看了看蛇蜕,又小心包好,塞进最里层的衣袋,像是怕被颠簸坏了。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又酸又涩——都这时候了,他最惦记的还是这药。
往山外走的路格外难挨。闷油瓶的脚步越来越沉,好几次差点踩空,全靠手里的青铜短刀撑着才没摔倒。他的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红,显然是蛇毒和发烧在一块儿作祟。
“我背你吧。”我蹲下身,“别硬撑了。”
他没说话,只是绕开我往前走,背影在晨光里晃得厉害。胖子叹着气跟我使眼色,意思是“别劝了,他就这样”。
走到半山腰的岔路口时,前面突然闪出几个黑影,拦住了去路。为首的正是那天去雨村的青布老头,身后跟着两个穿短褂的年轻人,个个面色不善,手里还握着短棍。
“族长,您这是要去哪?”老头的声音阴阳怪气,目光落在闷油瓶怀里的油纸包上,“族里的东西,可不能随便带出去。”
“让开。”闷油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冷意,握着青铜短刀的手紧了紧。
“族长,您身中蛇毒,硬撑着也走不出去。”老头往前凑了两步,“跟我们回去吧,族里有最好的解药,比您怀里这破蛇蜕管用多了。”
“他娘的你们想干啥?”胖子把我和闷油瓶护在身后,“光天化日拦路抢劫?知道我们是谁不?”
老头压根没理胖子,只是盯着闷油瓶:“您是张家的族长,祠堂的香还等着您,哪能为了外人……”
“他不是外人。”闷油瓶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老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那几个张家人,眼神里的冷意几乎要凝成冰,“让开。”
那两个年轻人显然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互相使了个眼色,就朝我们扑了过来。胖子早有准备,抡起手里的枯木枝就迎了上去,嘴里嚷嚷着“让你们见识胖爷的厉害”。
闷油瓶没动,只是死死护着怀里的油纸包。我注意到他的手在抖,不是怕,是疼的——伤口大概又裂开了,他的袖口渗出了暗红的血迹。
就在这时,那青布老头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竹筒,撒出一把黄色的粉末。我心里大叫不好,这是张家的“迷魂散”,当年在长白山见过,沾着就晕。
“小心!”我赶紧拽着闷油瓶往后退,可还是慢了一步,粉末溅到了他的脖颈上。他闷哼一声,身子晃了晃,手里的青铜短刀“当啷”掉在地上。
“族长,得罪了。”老头挥了挥手,那两个年轻人立刻上前,就要架住闷油瓶。
闷油瓶猛地推开他们,眼睛因为发烧和迷药变得通红,像头被逼到绝境的兽。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撞在树上,却还是死死捂着怀里的油纸包,像是那里面藏着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我扑过去挡在他身前,捡起地上的青铜短刀,对着那几个张家人:“你们再敢动一下试试!”
老头眯着眼看我,嘴角勾起抹冷笑:“吴小佛爷?别以为当年帮过族长,就能管张家的事。他是我们的族长,就得回张家去。”
“他去哪,由他自己说了算!”我握紧刀,手却在抖——我哪会用这玩意儿?可看着闷油瓶靠在树上喘息的样子,一股气就从心底涌了上来。
就在这时,闷油瓶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滚烫,力气却大得惊人。“别硬来。”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点虚弱,“把刀放下。”
“可他们……”
“听话。”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种我无法拒绝的恳求。
我咬着牙放下刀。那两个年轻人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闷油瓶的胳膊。他没挣扎,只是在被架起的瞬间,把怀里的油纸包悄悄塞到我手里,指尖在我手心快速划了两下——是三个字:“带回去”。
“小哥!”我攥紧油纸包,看着他被张家人架着往另一条路走,背影那么单薄,却还在挣扎着回头看我,眼神里的不舍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族长,您就别惦记了,一个外人而已……”老头的声音越来越远。
“他不是外人……”闷油瓶的声音被风吹散,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传到我耳朵里。
胖子被那两个年轻人打了几棍,正捂着胳膊骂骂咧咧地爬起来:“他娘的这群孙子!天真,咱得追上去!”
我看着手里的油纸包,蛇蜕的腥甜味透过纸传来,带着闷油瓶的体温。我知道,他把这药塞给我,是不想让自己的辛苦白费;他不挣扎,是怕我们受伤。
“追!”我把油纸包揣进怀里,捡起地上的青铜短刀,“就算追到张家祠堂,也得把他抢回来!”
阳光越来越烈,山路在脚下延伸,像条没有尽头的线。我紧紧攥着那把青铜短刀,刀身冰凉,却仿佛能感觉到闷油瓶握着它时的力度。
他说“他不是外人”。
这句话,足够我们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