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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树叶

树叶的一生(不止一片树叶哈)

四月的风裹着潮湿的暖意,吹过老榆树的枝桠时,总爱卷着新翻泥土的腥气打旋。A就在这样一个被晨露浸得发沉的清晨,顶破了最后一片褐绿色的芽鳞——它起初只是蜷成指甲盖大的一团,嫩黄里透着点乳白,像被阳光吻过的蜡滴,怯生生地贴在粗壮的枝条上。

旁边的B早就醒了。这片长在五年生枝桠上的老叶,巴掌大的叶片边缘带着不规则的锯齿,颜色是深不见底的墨绿,叶脉像老工匠凿出的纹路,却依旧透着股韧劲。它轻轻晃了晃叶柄,粗糙的叶面向A蹭了蹭:“别缩着啦,把边儿舒展开,晨露要蒸成雾了。”

A怯怯地动了动,新生的叶脉还软得像棉线,被风一吹就打颤。它偷偷瞅着B,见对方正迎着东方的微光,叶片上的绒毛挂着晨露,像撒了一把碎钻。“我……我怕被麻雀啄走。”A的声音细得像蛛丝,刚出口就被风揉碎在枝桠间。

B低低地笑了,叶背蹭过A的嫩芽:“咱们的柄连着树心呢,比老黄牛的缰绳还结实。你看西边那簇芽,都把鳞片顶成碎片了,它们在等太阳晒暖身子呢。”

A顺着B的方向望去,果然,斜下方的枝条上,一个个芽苞正争先恐后地绽开,有的刚露出半片叶尖,有的已经舒展成巴掌状,都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伸着懒腰。风里混着麦田返青的气息,还有远处菜园里韭菜的辛辣香。A深吸一口,感觉叶柄里像是注了点力气,它试着把叶片再展开些,那层带着细绒毛的叶面触到晨光时,像被奶奶的粗布手套轻轻摩挲,暖融融的痒意顺着叶脉往根里钻。

“这就是春天的味道吗?”A问,声音里裹着好奇。

“是呢,”B的语气里带着点怀念,“谷雨前的风是甜的,像掺了麦芽糖。等再过些日子,布谷鸟会来树上搭窝,孩子们会搬着小马扎在树下写作业,到时候枝桠间能热闹得吵翻了天。”

A想象着那样的场景,叶尖又往前探了探。它看见树干上有只七星瓢虫正慢悠悠地爬,红底黑点的壳在光里闪着亮,爬过B的叶片时,还停住抖了抖翅膀,像是在打招呼。树下的泥土里,几只蚯蚓正拱着土,把去年的落叶翻成黑褐色的腐殖质,混着新冒的狗尾草芽,绿得发亮。

“它在做什么呀?”A指着七星瓢虫问。

“给咱们捉蚜虫呢,”B说,“树汁甜,招蚜虫,瓢虫就来帮忙。就像咱们生了霉斑,雨水会来洗干净。等夏天雷雨后,你就知道,雨水打在叶面上,比井水还解渴。”

“夏天的雨?”A努了努叶尖(如果树叶有嘴的话),“像晨露一样软吗?”

“比晨露沉,比雾浓,”B晃了晃,叶片碰撞着发出沙沙的响,“落下来的时候哗啦啦的,能把整个树冠都洗得发亮。不过现在得先长结实,你看这叶脉,要像麻绳一样拧成股,才能扛住春末的大风。”

A低头瞅了瞅自己叶片上细细的纹路,像张没织完的网。它试着绷了绷,感觉那些纹路似乎真的在变粗。阳光越爬越高,把枝桠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幅晃动的水墨画。A的叶片被晒得暖暖的,叶柄里的汁液慢慢淌着,带着股涨涨的劲儿,让它觉得自己每天都能再撑开一点。

晌午的时候,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搬着小马扎坐在树下,手里拿着本图画书,咿咿呀呀地念。她的发梢蹭过A所在的枝条,带起一阵风,A吓得往B身边缩了缩,B却稳稳地迎着光:“别怕,她是来听树唱歌的,昨天我看见她把掉在地上的花瓣埋在土里呢。”

小姑娘翻书时,一片早落的榆钱飘到她的书页上,她捡起来,对着阳光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地夹进书里,像藏了个秘密。A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心里忽然觉得,这棵老榆树好像比它想的要温柔,连风里都裹着好多甜甜的故事。

傍晚的时候,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光线透过A的叶片,在地上投下淡淡的黄影。B的影子深些,像块墨色的绒布。A觉得叶片有点沉,一整天的舒展让它乏了。

“明天,太阳还会来吗?”A的声音里带着困意,像打盹的小猫。

“会的,”B的声音软得像暮色,“太阳每天都来,就像咱们每天都长一点。睡吧,夜里的露水会来给你洗澡呢。”

A听话地往B身边靠了靠,叶片轻轻挨着B的边缘。夜风穿过树冠,呜呜地哼着歌,露水像珍珠一样,悄悄落在A的叶面上,凉丝丝的,却不冷。它在迷糊中想,原来春天是这样的,有暖烘烘的太阳,有榆钱的甜香,还有身边稳稳的B,真好。

六月的风裹着热浪,吹过榆树枝叶时,总带着股草木蒸腾的潮气。A已经长到巴掌大了,叶片边缘的锯齿像小月牙,颜色是透亮的翠绿,叶面上的绒毛褪了些,摸起来滑溜溜的,被阳光晒得泛着油光。B的颜色深了些,墨绿里透着点褐,却依旧精神,每天都迎着风舒展。

“听见了吗?”B的声音混着蝉鸣,沙沙的,“那是蝉在叫,它们从土里爬出来,要在树上待一整个夏天呢。”

A侧耳听着,树冠里满是“嘶——嘶——”的声儿,此起彼伏,像无数把小提琴在拉。它看见树干上趴着只蝉,黑亮的壳,透明的翅膀,正使劲地叫着,肚子一鼓一鼓的。“它们不累吗?”A问,声音里带着好奇。

“它们呀,在谈恋爱呢,”B晃了晃,叶片碰着A发出轻响,“雄蝉叫得越响,越能引来雌蝉。你看那只趴在枝桠分叉处的,就是雌蝉,正竖着耳朵听呢。”

A顺着B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不远处的枝条上有只蝉,没怎么叫,只是偶尔扇扇翅膀,像是在分辨声音的方向。风里带着晒热的泥土腥气,还有远处池塘里荷叶的清香。一只麻雀叼着只虫子,扑棱棱地落在A旁边的枝桠上,站着啄了两口,虫汁溅到A的叶片上,凉丝丝的。

“喂,小心点!”A有点气,抖了抖叶片,把虫汁抖下去。

麻雀歪头看了看它,啾啾叫了两声,像是在道歉,又叼着剩下的半只虫子飞走了。B笑了:“它是来喂雏鸟的,巢就在树顶上呢。你看树杈那里,是不是有个草编的小窝?”

A踮起叶尖(如果树叶能踮脚的话)往上看,果然,最高的枝桠间有个乱糟糟的草窝,几只毛茸茸的小麻雀正探着头叫,张着嫩黄的嘴。风又吹来了,带着一阵槐花香,是隔壁院子的槐树开了,白花花的花串垂下来,引来不少蜜蜂嗡嗡地飞。A觉得浑身舒泰,叶脉里的汁液跑得更快了,像是在跟着蝉鸣打节拍。

中午的时候,天忽然暗了下来,乌云压得很低,风也变得急了。B赶紧说:“快把叶片收紧点,要下雷阵雨了。”

A刚照做,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叶片上。起初有点疼,但很快就觉得舒服了,雨水顺着叶脉往下流,把上面的灰尘和虫屎都冲掉了,露出更鲜亮的绿。远处的雷声轰隆隆地响,闪电像银蛇一样划破天空。A有点怕,紧紧挨着B,B却挺得笔直:“别怕,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后的空气才清爽呢。你看泥土都渴坏了,树的根正等着喝水呢。”

雨下了好一阵子,停的时候,空气里满是清新的湿意,树叶上挂着水珠,阳光一照,像满地的碎玻璃在闪。树干上多了些刚蜕的蝉蜕,空壳亮晶晶的,还保持着攀爬的姿势。一只蜗牛背着壳,慢慢悠悠地爬过A旁边的枝条,留下一道银亮的痕。

“你看,那只蝉蜕多完整,”B说,“小时候我见过孩子们捡这个,说是能入药呢。”

A看着那空壳,忽然觉得有点神奇——那么小的壳里,竟然能钻出会飞会叫的蝉。它想起春天刚冒芽时的自己,也是裹在小小的鳞片里,如今却长这么大了。风又起了,吹得树叶哗哗响,像是在为新的生命鼓掌。

傍晚的时候,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又来了,这次她带了个玻璃罐,蹲在树下捡蝉蜕。她的指甲缝里沾着泥土,却小心翼翼地把蝉蜕放进罐子里,嘴里数着:“一个,两个……攒够十个,就能给奶奶泡水喝了。”

A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忽然觉得,夏天真好,有热闹的蝉鸣,有痛快的雷雨,还有B讲不完的故事。它想,就这样一直待着,和B一起,听风,看云,等秋天来,该多好。

九月的风带着凉意,吹过老榆树时,总爱卷着几片黄叶打着旋。A的颜色变了,翠绿里掺了点橙,像被夕阳染过,叶片边缘开始发卷,锯齿也钝了些。B的颜色更深了,褐绿里透着点红,边缘卷得厉害,像只揉皱的纸船,但依旧守在旁边,每天都和A说说话。

“你看那边的栾树,”B指着远处,声音里带着点感慨,“叶子都黄了,像撒了把金片。咱们的叶子虽然不会全黄,但到了深秋,也会慢慢卷,慢慢落。”

A看着那片金黄的栾树,心里有点怅然。它想起春天刚冒芽的样子,想起夏天的蝉鸣和雷雨,时间过得真快呀。“落下去会疼吗?”A小声问,有点害怕。

“不疼,像睡着了一样,”B轻轻碰了碰A,“落下去就躺在泥土里,被蚯蚓啃,被雨水泡,慢慢变成黑土,然后被树的根吸进去,变成新的养分。说不定,明年长出的新芽里,就有咱们的影子呢。”

A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风里带着桂花的甜香,还有熟透的榆钱落尽后留下的清苦气。树下的草开始黄了,蒲公英的种子带着白伞,被风一吹,就飘向远方。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又来了,这次她带了本书,坐在树下读,声音软软的:“……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她在念诗呢,”B说,“秋天就是这样,叶子落了,果子熟了,人们忙着收庄稼,动物忙着存粮食。”

A想起树洞里的松鼠,最近总在枝桠间蹿,把捡来的橡果往树洞里塞,圆滚滚的身子晃来晃去,很是热闹。它忽然发现,自己身边又冒出了几个小小的芽苞,裹着褐绿色的鳞片,像它刚出生时一样。“它们是新来的吗?”A问。

“是呀,明年春天,它们就会变成像你现在这样的叶子,”B说,“到时候,你就成了老叶子,要给它们讲故事啦。”

A心里一动,如果自己能变成B这样,给新的叶子讲春天的晨露,夏天的蝉鸣,秋天的风,好像也不错。只是,它舍不得B。

有天早上,A醒来,发现B的颜色更褐了,叶片卷成了筒状,像是没力气再展开。A赶紧碰了碰它:“B,你怎么了?”

B的声音很轻,像风中的残烛:“我要走啦,A。你要好好长大,照顾好那些新芽,给它们讲树的故事。”

“不要,我不想你走,”A的声音带着哭腔,叶片都在抖,“我们还要一起看冬天的雪呢。”

“傻孩子,”B笑了,声音里带着温柔,“我会变成泥土,在树底下看着你。冬天的雪很美,你要替我好好看看。”

说着,一阵风吹来,B轻轻晃了晃,然后,从枝桠上落了下去,打着旋儿,飘向地面的落叶堆。A眼睁睁地看着它落下去,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一块。

那天之后,A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它挺得更直了,每天都看着那些新芽,给它们讲B曾经讲过的故事,讲春天的晨露有多甜,夏天的雷雨有多痛快,讲蝉鸣有多热闹,讲松鼠有多可爱。

秋阳越来越淡,树下的落叶越来越厚,踩上去沙沙响。A的颜色也慢慢变成了橙红色,它知道,自己也快要去见B了。

它最后看了一眼这棵老榆树,看了看金黄的栾树,看了看忙碌的松鼠,看了看那些充满朝气的新芽。风又来了,A轻轻笑了笑,松开了抓着枝桠的手。

它像B一样,打着旋儿落下去,飘向那片厚厚的落叶堆。在落地的那一刻,它仿佛听见了B的声音,温柔地说:“欢迎回家,A。”

冬天的雪如约而至,把整个老榆树都盖成了白色。厚厚的雪层下面,A和B的叶片正在慢慢腐烂,变成黑褐色的泥土,和其他落叶、枯枝混在一起,散发着湿润的气息。

泥土里很暖和,听不见风的呼啸,也看不见雪的纷飞,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还有树根吸水的细微声响。A觉得很安心,像回到了刚出生时的芽苞里,又像靠在B的身边。

“B,我来了。”A在心里说。

“我知道,”仿佛有个声音在回应,是B的声音,“你看,咱们周围有好多新的根须,它们在吸咱们变成的养分呢。”

A真的感觉到了,有细细的根须在泥土里钻,轻轻碰着它,吸走那些从叶片里化出来的养分。它知道,这些养分将会顺着树干,送到枝桠上,送到那些芽苞里,让它们在明年春天,长出新的、绿的叶子。

“你看,”B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咱们没有消失,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着。明年春天,那些新芽长出来,身上就有咱们的力气,咱们的故事。”

A想起那些小小的芽苞,想起自己曾经给它们讲过的故事,忽然觉得,这样真好。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开始,像雪融化成水,水流进土里,土里长出新的生命。

雪还在下,覆盖了所有的痕迹,老榆树下静悄悄的,只有雪花落在枝头的簌簌声。但在厚厚的雪层下面,在黑褐色的泥土里,生命正在悄悄孕育,像一个甜美的梦。

等到来年春天,谷雨过后,阳光再次爬过墙头,吻醒那些裹着鳞片的芽苞时,新的绿尖会顶破束缚,它们会迎着阳光舒展,会听风里的故事,会遇见新的伙伴,会经历夏天的蝉鸣,秋天的风,冬天的雪。

而A和B,会在泥土里,微笑着看着这一切,看着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在老榆树上,在这片土地上,继续热闹地、温柔地、生生不息地延续下去。就像B曾经说过的,这就是树的规矩,也是生命的秘密——死亡不是终点,而是化作养分,让爱与记忆,在新生中永远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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