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忘川边的红
忘川的水总是泛着灰蓝的光,像被揉碎的月亮沉在河底。A就在这样一个没有星子的夜晚,从血红色的土壤里探出头来——她起初只是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花瓣边缘带着锯齿般的褶皱,像被谁用指甲轻轻掐过,艳烈的红里透着点紫,像烧到尽头的炭火,怯生生地立在奈何桥的石阶旁。
旁边的B早就醒了。这株开了三百年的蔓珠莎华,花茎挺得笔直,花瓣舒展如展开的绸带,颜色是浓稠的赤,像凝固的血,却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轻轻晃了晃花茎,花瓣擦过A的花苞:“别缩着啦,把瓣儿张开些,孟婆的汤香要飘过来了。”
A怯怯地动了动,新生的花茎还软得像浸了水的红绸,被忘川上的风一吹就打颤。她偷偷瞅着B,见对方正迎着奈何桥方向来的微光,花瓣上的露珠被照得透亮,像坠着串碎钻。“我……我怕被过桥的魂魄碰掉。”A的声音细得像蛛丝,刚出口就被忘川的水汽揉碎了。
B低低地笑了,花瓣边缘蹭了蹭A的花苞:“咱们的根在黄泉土里盘着呢,比锁链还牢。你看桥边那丛,都把花瓣伸到石阶上了,它们在等新魂来赴约呢。”
A顺着B的方向望去,果然,奈何桥边缘的土壤里,一丛丛蔓珠莎华正争先恐后地绽放,有的刚露出半片花瓣,有的已经完全舒展,都朝着桥上往来的魂魄微微倾斜,像在无声地指引。空气里混着孟婆汤苦涩的香,还有黄泉土特有的铁锈味,腥甜交织。A深吸一口,感觉花茎里像是注了点力气,她试着把花瓣再展开些,那层带着薄霜的花瓣触到月光时,像被谁的指尖轻轻抚过,暖融融的痒意顺着花茎往根里钻。
“这就是冥界的秋吗?”A问,声音里裹着好奇。
“是呢,”B的语气里带着点怀念,“冥界的秋是红的,像泼翻的胭脂。等再过些日子,彼岸花会铺满忘川两岸,红得连孟婆都分不清哪是花,哪是水。”
A想象着那样的场景,花瓣又往前探了探。她看见奈何桥上走过个穿青衫的魂魄,手里攥着片干枯的柳叶,走到桥中间时,忽然回头望了望,眼神里带着点不舍,孟婆递过汤碗,他却摇了摇头,径直走过桥去,背影在雾里慢慢淡了。B轻轻晃了晃花茎:“他在等阳间的人呢,可惜过了这桥,就什么都记不清了。”
“记不清……不好吗?”A问,她看见那魂魄消失的地方,雾气里飘出缕极淡的白,像被风吹散的线。
“有人想忘,有人想记,”B说,“就像咱们,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偏要在这忘川边守着,不就是为了替那些记不清的人,留住点念想吗?”
A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忘川上的风又起了,带着桥边新魂的叹息,还有远处三生石传来的微光。一只黑色的蝶停在B的花瓣上,翅膀上的磷粉在月光下闪着蓝绿的光,停了一会儿,忽然振翅飞走,绕着A的花苞打了个转,又没入浓雾里。
“它是冥蝶,”B说,“专替魂魄带话的。你看它翅膀上的光,是阳间的人烧来的纸钱化成的。”
A看着蝶影消失的方向,忽然觉得这冥界不像传说中那么冷。孟婆提着汤壶走过桥来,银镯子在雾里晃出细碎的响,她弯腰给土壤浇水,指尖带着汤碗的热气,触到A的花瓣时,轻声说:“新开的花?真精神。”
她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棉花,A忍不住把花瓣张得更开些。孟婆笑了笑,转身往桥那头去了,汤壶里的香气一路跟着,像条看不见的线。B看着她的背影说:“孟婆守了千年,见过的离人比咱们见过的花还多。她说每朵曼珠沙华里,都藏着个没说出口的‘再见’。”
“‘再见’是什么?”A问,花瓣微微颤抖着。
“是阳间人说的,‘等我回来’。”B的声音软得像雾,“可惜过了这桥,大多成了‘再也不见’。”
傍晚(如果冥界有傍晚的话),奈何桥的灯光渐次亮起,昏黄的光透过雾气洒下来,落在A的花瓣上,像铺了层薄金。B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投在黄泉土里,像幅流动的画。A觉得花茎有点沉,一整天的舒展让她乏了。
“明天,还会有新的魂魄来吗?”A的声音里带着困意,像打盹的小猫。
“会的,”B的声音软得像暮色,“每天都有,就像咱们每天都要开花一样。睡吧,夜里的露水会来给你洗花瓣呢。”
A听话地往B身边靠了靠,花瓣轻轻挨着B的边缘。忘川的水在脚下汩汩地流,像谁在低声哼唱。她在雾与香的缠绕里慢慢闭上眼睛,感觉自己的花瓣又长大了一点,心里忽然觉得,这冥界的秋,有暖融融的月光,有孟婆的汤香,还有身边稳稳的B,真好。
第二章:彼岸的约定
忘川的雾浓了些,像浸了水的棉絮,把奈何桥的轮廓晕成一片模糊的灰。A已经完全绽放了,花瓣舒展如舞者的水袖,颜色是透亮的红,像淬了火的钢,被月光照得泛着绸缎般的光泽。B的颜色深了些,赤里透着点褐,却依旧精神,每天都迎着往来的魂魄轻轻摇曳。
“看见那个穿红衣的女子了吗?”B的声音混着忘川的水声,沙沙的,“她手里攥着支银簪,等了三百年了。”
A顺着B的目光望去,桥边的石阶上,果然站着个红衣魂魄,发髻上斜插着支断了的银簪,眼神定定地望着阳间的方向,雾气漫过她的脚踝,却半点没动摇她的姿势。“她在等谁?”A问,声音里带着好奇。
“等她的将军,”B晃了晃花茎,花瓣碰着A发出轻响,“三百年前,将军战死沙场,她穿着嫁衣在城楼上等,等成了望夫石,魂魄过奈何桥时,说什么也不肯喝汤,孟婆没办法,只好让她在桥边守着,说若三百年内能等来将军的魂魄,便让他们同过轮回;若等不到……”
“若等不到呢?”A追问,看着那红衣女子的背影,忽然觉得心口有点发紧。
“便化作这黄泉土,滋养咱们开花。”B的声音低了些,“你看她脚边的土壤,比别处红些,就是她的执念化的。”
A看着那片殷红的土,忽然想起阳间的传说——曼珠沙华开在彼岸,是花叶永不相见的绝望。可此刻她看着B,看着桥边的红衣女子,倒觉得这红里藏着的不是绝望,是不肯放手的执拗。风里带着新魂的哭腔,还有远处轮回台转动的吱呀声,一只冥蝶停在红衣女子的发间,翅膀扇动着,像是在说什么。
“冥蝶在告诉她,将军的魂魄上周来过了,”B说,“只是喝了孟婆汤,什么都忘了,径直走过桥去,连头都没回。”
A看见红衣女子的肩膀颤了颤,银簪上的珍珠(如果魂魄有珍珠的话)闪了闪,像是落了泪。她忽然有点懂了B说的“念想”——哪怕对方忘了,自己记着,也是种支撑。孟婆提着汤壶走过,给红衣女子递了碗汤:“喝了吧,三百年了,够了。”
红衣女子摇了摇头,把汤碗推了回去,声音轻得像雾:“再等等,他说过,会回来接我的。”
孟婆叹了口气,没再劝,转身往桥那头去了,汤壶的影子在雾里晃来晃去。A看着红衣女子的背影,忽然问B:“咱们开花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叶子?”
“因为花叶同根,却注定不能相见,”B的声音里带着点悠远,“就像阳间的人,明明心里装着彼此,却偏要被生死、被时间隔开。咱们的花是‘想’,叶是‘念’,想与念,本就难两全。”
A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花茎,光溜溜的,没有一片叶。她想象着叶子的样子,该是像阳间柳叶那样的翠,还是像松针那样的硬?B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着说:“等花期过了,叶子就会长出来,绿得发亮,只是那时,咱们的花早就谢了。”
“那叶子会记得花的样子吗?”A问。
“会的,”B肯定地说,“根在土里连着呢,花的香,叶的脉,都在根里记着。就像那红衣女子,就算将军忘了,她的执念也会顺着根,传到下一世的花里。”
夜里,忘川的水涨了些,漫到离花茎不远的地方,泛着细碎的光。A和B的影子映在水里,像两团燃烧的火。红衣女子还站在桥边,银簪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冥蝶又飞来了,绕着她转了三圈,忽然朝着阳间的方向飞去,翅膀上的光越来越亮,最后消失在雾里。
“它去带话了,”B说,“告诉阳间的人,这里有人在等。”
A看着冥蝶消失的方向,忽然觉得这花叶不见的日子,也没那么难熬。她轻轻碰了碰B的花瓣,感觉对方的花茎像陈年的红绸,柔韧而温暖。“等我的花期过了,长出叶子,你要告诉它,我开得很红,很红。”A说。
B笑了,花瓣沙沙响:“好啊,我会告诉它,有朵新花,把所有的念想都开成了红。”
月光越来越浓,把忘川染成了片朦胧的银。A在水声与雾霭里慢慢合上花瓣,感觉自己的花茎又结实了些,离那个“花叶相见”的梦,又近了一点。
第三章:花叶的执念
忘川的风带了些凉意,像掺了碎冰,吹得花瓣微微发颤。A的颜色开始变深,红里透着点紫黑,像燃到尽头的烛芯,花瓣边缘卷了起来,像被谁揉过的纸。B的花瓣已经落了大半,花茎依旧挺得笔直,却透着股难掩的疲惫,每天都和A说说话,声音轻得像雾。
“你看轮回台那边,”B指着远处雾里的光点,声音里带着点感慨,“今天转世的魂魄格外多,阳间该是到了清明了。”
A顺着B的方向望去,果然,轮回台的光比往常亮些,一个个模糊的影子顺着光往上飘,像被风吹起的纸鸢。她看见那个红衣女子还站在桥边,只是身影淡了些,银簪上的珍珠(如果还有的话)已经失去了光泽。“她还在等吗?”A问,心里有点发酸。
“等成了执念,就难放下了,”B轻轻碰了碰A,“就像咱们,明知花叶不见,偏要一季季地开,一季季地长,也是种执念。”
A看着自己卷边的花瓣,忽然明白了——这红得灼人的曼珠沙华,哪里是花,分明是无数魂魄没说出口的执念,在忘川边年复一年地绽放。风里带着阳间烧来的纸钱香,还有新魂身上的尘世味,烟火气混着黄泉土的腥,倒有了点活人的暖意。孟婆提着汤壶走过,给A浇了点水,指尖带着汤的温热:“快谢了?”
A轻轻晃了晃花茎,算是应了。孟婆叹了口气:“每朵花谢,都像谁的念想断了。可断了也好,断了才能生新的。”她说着,往红衣女子那边看了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怜悯,“就是怕有些人,断不了,也生不了。”
那天下午,忘川的雾忽然散了些,露出阳间的影子——青石板路,白墙黑瓦,有个穿绿衣的小姑娘,蹲在河边烧纸,嘴里念念有词,纸灰飘到半空,化作只只白蝶,朝着冥界的方向飞来。“是那红衣女子的后人,”B说,“每年清明都来,替她喊‘将军,回家’。”
A看着那些白蝶穿过阴阳界,落在红衣女子脚边,化作点点荧光,她的身影忽然亮了些,银簪闪了闪,像是笑了。“你看,”B说,“执念不是坏事,只要有人记着,就不算真的断了。”
A想起自己即将长出的叶子,心里忽然没那么怕了。她看着B落尽花瓣的花茎,光秃秃的,却有种奇异的美。“你的叶子快长出来了吧?”A问。
“快了,”B的声音很轻,“等我的叶子冒芽,你的花瓣也该落了。咱们就像隔着面镜子,我看见叶,你看见花,也算另一种相见。”
有天早上,A醒来,发现B的花茎上冒出了点嫩绿,像颗藏在红绸里的翡翠。她心里一喜,刚想喊B,却看见对方的花茎晃了晃,最后一片花瓣悠悠地落了下来,飘进忘川的水里,打着旋儿往下流,像封寄往彼岸的信。
“B!”A急得花瓣都在抖,“你的花瓣……”
B的声音轻得像要散开:“别怕,A。花瓣落了,叶子才能长。你看这嫩芽,它会带着我的念想,一直绿下去。”
A看着那点嫩绿,忽然明白了——所谓“花叶不见”,哪里是分离,分明是生命的延续,花把所有的红都给了叶,叶把所有的绿都藏着对花的念,根在土里连着,从来就没分开过。风又起了,A感觉自己的花瓣在往下落,一片,两片,像被风吹走的红泪,落在黄泉土里,晕开点点殷红。
“别难过,”B的声音带着笑意,“你的叶子会比谁都绿,因为你把所有的红,都融进了根里。”
A的最后一片花瓣落下时,正好落在B刚长出的嫩叶上,红与绿叠在一起,像幅没画完的画。她看见那红衣女子忽然笑了,身影化作无数红点,融进了旁边的曼珠沙华丛里,那丛花忽然开得格外艳,红得像燃起来的火。
“她终于放下了,”B说,“化作了花,也算另一种圆满。”
A感觉自己的花茎在变软,意识渐渐沉下去,像落入温暖的水。她最后看了一眼忘川,看了看轮回台的光,看了看B那片带着红痕的嫩叶,看了看那丛新艳的花。风又来了,A轻轻笑了笑,任由花茎倒向泥土——
原来所谓“彼岸”,从来不是遥远的地方;所谓“不见”,不过是换种方式相守。花是叶的执念,叶是花的延续,就像那些忘川边的魂魄,把所有的“再见”,都开成了永不凋零的红。
第四章:轮回的红
忘川的水依旧泛着灰蓝的光,像无数个过去的夜晚。A的花茎早已腐烂在土里,化作了黄泉土的一部分,旁边,B的叶子长得正绿,像被翡翠染过,叶脉清晰得像谁画的线,在月光下闪着亮。
泥土里很温暖,听不见花瓣凋零的叹息,也看不见叶子新生的欣喜,只有根须在土里蔓延的细微声响,还有忘川永恒的水声,像支没唱完的歌。A觉得很安心,像回到了刚开花时的花苞里,又像靠在B的花瓣旁。
“B,我好像听见新的花苞在长了。”A在心里说。
“我听见了,”仿佛有个声音在回应,是B的声音,“你看,咱们的根缠在一起了,养分正往新的芽里送呢。”
A真的感觉到了,有细嫩的根须在泥土里与她的根交缠,吸走那些带着执念的养分。她知道,这些养分将会顺着土壤,送到新的芽苞里,让它在秋天,开出比她更艳的红。
忘川边的曼珠沙华又开了,一丛丛,一簇簇,红得像燃起来的火,把奈何桥的石阶都映成了赤。孟婆提着汤壶走过,给新的花苞浇水,嘴里哼着支模糊的调子,像阳间的民谣。她弯腰时,银镯子在花丛里晃出细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