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奶奶走后的那天晚上
堂屋的木门还带着经年累月的木头纹路,往常总敞开着通风,今天却被几个亲戚合力拆了下来。
我指尖蹭过门板上磨得光滑的边角,忽然想起前几天祖奶奶还坐在这门槛上,掰着刚秋收的玉米 ,却没想到,再见她已是要把她从里屋挪到堂屋来。
这是我们这儿的老规矩,老人要走了,就得挪到堂屋住,说是让她最后再看看家里的烟火气。
我跟着堂婶、表姐一起收拾堂屋,扫地上的灰尘时,扫帚尖碰到了墙角的小板凳,那是祖奶奶每天晒太阳必坐的,凳面上还留着她缝的碎花布垫,针脚歪歪扭扭,却暖得很。
“轻点扫,别惊着老人家。”堂婶压低声音说,我点点头,把扫帚换成了抹布,一点一点擦着桌,桌上的木纹里还嵌着去年过年时溅上的糖渍,如今却要用来摆供品了。
院门外传来车的动静,是爸妈买席面的菜回来了。
我跑出去帮忙,看见爸爸手里拎着几串刚杀好的鲜鱼,鱼鳃还泛着红;妈妈胳膊上挎着满满一篮青菜,还有一些等会要用的糕点 “先把菜放厨房,等会儿再收拾,先去堂屋看看你祖奶奶。”
妈妈的声音有点哑,我跟着她往堂屋走,刚到门口就看见叔叔从二楼往下抬棺材——那口棺材是祖奶奶在好几年前自己选的 。
老木匠做的,刷着暗红色的漆,放在二楼阁楼里,谁也没想到会这么快派上用场。
叔叔和堂叔合力把棺材稳稳放在堂屋中央,堂婶已经端来了温水,表姑拿着干净的棉布。
几个长辈轻轻把祖奶奶从床上扶起来,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瓷娃娃。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一点点擦去祖奶奶脸上的细纹,擦她干枯的手——那双手曾给我缝过棉袄,给我剥过瓜子,如今却安安静静地垂着,再也不会动了。
然后,他们拿出一套崭新的民族服装,是祖奶奶最爱的样式,去年她还说要等我出嫁时穿,现在却要自己穿上了。
衣服穿得很顺,像是祖奶奶自己配合着似的,长辈们小心翼翼地把她放进棺材里,调整好她的姿势,又给她盖上了绣着凤凰的被子。
棺材盖没有立刻合上,留着一道缝,堂叔说要等吊唁的人都来看过最后一眼。
没过多久,院门口就开始有人影晃动。先是隔壁的年轻时候和祖奶奶玩的比较要好的一位老人 ,拄着拐杖,手里攥着一张黄纸,一进院就红了眼,走到棺材前扑通跪下,磕了三个头,嘴里念叨着“老姐姐,你怎么就走这么快”,声音刚落,堂姑就跟着哭了起来,哭声先是低低的,后来越来越响,像憋了很久的雨终于落下来。
能来的亲戚基本上来了,男人们大多站在院角抽烟,眉头皱着,烟蒂扔了一地;女人们则围在棺材旁,有的跪着磕头,有的扶着棺材沿哭,眼泪滴在暗红色的漆面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我站在人群后面,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听着此起彼伏的哭声,忽然觉得堂屋变得很挤,又很空。
挤的是满院的亲戚,空的是再也不会坐在门槛上晒太阳的祖奶奶。
我伸手摸了摸口袋,里面还装着前几天祖奶奶塞给我的一颗水果糖,糖纸已经被我攥得发皱,剥开糖纸,甜味在嘴里散开,眼泪却突然掉了下来。
爸爸已经在院角搭起了灶台,柴火噼啪作响,油烟袅袅升起,和吊唁的哭声混在一起,成了祖奶奶走后,家里最真实的烟火气。
堂叔开始招呼大家去厨房帮忙择菜,我跟着过去,手指碰到冰凉的青菜叶,忽然想起祖奶奶常说的话:“人走了,日子还得接着过,烟火气不能断。”
可惜再也听不到她的唠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