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玻璃门合上,将清晨的凉气与林夕略显苍白的倒影一同关在外面。她握着冰凉的水瓶,姜芥那一闪而过的身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只激起片刻涟漪,便沉入更深的思虑中。
证明。崔在要的证明,绝非一次冲动的深夜演练。
她回到“鹄白”时,操作室已恢复白日的秩序与冰冷。那名被选中的厨师正在崔在的指导下进行赛前集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的专注。林夕如同往常一样,沉默地开始自己“根”的准备工作,仿佛昨夜的对峙与那场无人知晓的彻夜演练从未发生。
然而,变化在细微处滋生。
她处理食材时,不再仅仅满足于激发其野性。她开始更精妙地计算发酵时间对酸度的影响,更精准地控制“锅气”的烈度与持久性,甚至在摆盘上,也尝试着在粗粝中融入一丝属于“鹄白”的、冷冽的美学。她在悄然将崔婆婆笔记中的古老智慧、崔在的精准要求,与她自身的“根性”进行更深度的融合。
这天,她正在调试一道新汤品,用几种风味强劲的发酵豆类与烤焦的牛骨同熬,试图在浓浊中寻求层次的清晰。崔在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
他没有看汤,目光落在她正在记录数据的笔记本上。上面除了食材配比,还有她随手画下的、关于风味结构演变的抽象草图。
“这里,”他忽然伸手,指尖点在图上一处交叉的线条附近,他的手指修长,带着厨房里洗刷不掉的、极淡的香料气息,“‘苦’与‘醇’的转换点,提前了零点三秒。”
林夕心头一震。他甚至连尝都没尝,仅凭她草图上臆想的脉络,就精准地抓住了她实验中一个极其微小的时序偏差。
“过早的转换,会让苦味失去铺垫,显得突兀。”他收回手,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不再是单纯的指出错误,更像是一种……引导,“试着将烤骨的温度提升十五度,延长第一阶段的焦化反应。”
林夕豁然开朗。她之前只考虑了食材本身的相互作用,却忽略了前期处理对风味释放时序的精密控制。
“是,崔师傅。”她立刻记下,心底那点因被压制而产生的郁气,似乎消散了些许。他并非完全无视她,他只是在用另一种更严苛、更不着痕迹的方式,磨砺她的刀刃。
几天后,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传来——那名代表“鹄白”出战青年厨师交流赛的选手,在前往比赛场地途中,遭遇了一场“意外”的交通事故。人无大碍,但精心准备的参赛食材和部分工具损毁严重,无法按时参赛。
消息传到“鹄白”,操作室里一片哗然。那名厨师脸色惨白,几乎站立不稳。这是显而易见的阴招,针对的不是他个人,而是“鹄白”。
距离比赛开始,只剩不到三小时。重新准备已然来不及。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林夕身上。眼下,她是唯一有可能临时顶上的、具备足够实力的人选。
崔在站在操作室中央,脸色冰寒,眼神锐利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林夕脸上。
“你,”他开口,声音如同结了冰,“上。”
没有询问,没有商量,是命令。
林夕的心脏猛地收缩。不是紧张,是一种被推到悬崖边、退无可退的决绝。她看着崔在,他眼底没有任何期待,只有冰冷的、不容失败的绝对要求。
“食材和主题?”她问,声音出乎自己意料的平稳。
“赛事方提供基础食材箱。主题——”崔在顿了顿,吐出两个字,“‘原点’。”
原点。
一个看似简单,却蕴含着无限可能与苛刻要求的主题。
没有时间犹豫。林夕甚至没有换下沾着酱汁的厨师服,直接抓起她最惯用的那把柳刃和个人刀具包。
“走。”
崔在亲自驾车,一路风驰电掣。车内气压低得骇人。他没有说话,紧握着方向盘的指节泛白。林夕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大脑在飞速运转。
原点。她的原点是什么?是穿越而来时的绝望?是跪在崔在脚下的屈辱?是地下室里的挣扎?还是……那份对食物最原始、最本真的渴望与敬畏?
车子一个急刹,停在比赛场馆外。早已等候的工作人员立刻引他们前往后台。
比赛即将开始,其他选手已经就位,操作台前摆放着统一的、密封的基础食材箱。
崔在将林夕送到她的操作台前,停下脚步。
“记住,”他看着她,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你来自‘鹄白’。”
“你代表着‘根’。”
说完,他转身,走向观众席。背影挺直,如同即将奔赴战场的将军,将他唯一的、临危受命的士兵,留在了硝烟弥漫的前线。
林夕深吸一口气,撕开了食材箱的密封条。
里面是最常见的食材:面粉,鸡蛋,牛奶,几种基础蔬菜,一块普通的猪肉,有限的几种基础调味料。
平凡,普通,毫无特色。
原点。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最终定格在穿越之初,跪在冰冷地板上,抬头看见崔在逆光而立的那一瞬间,以及他后来丢给她的,那第一个需要削皮的萝卜。
纯粹。极致。回归本真。
她睁开眼,目光清澈而坚定。
她拿起面粉,鸡蛋,牛奶。没有追求复杂的技法,没有炫目的造型。她开始和面,动作沉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她要做的,是一碗面。
一碗最纯粹,却能映照她所有过往、凝聚她此刻所有心念的——清汤面。
比赛开始的哨声,吹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