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彻底放亮,将听雨轩庭院内的血迹与狼藉照得无所遁形。尸体已被暗中清理,但空气里那股若有似无的铁锈与毒腥混合的气味,依旧萦绕不散,提醒着清晨那场短暂而致命的交锋。
四顾门内的气氛,比往日更加凝滞。弟子们往来行走,步履匆匆,眼神交汇时都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惊疑与揣测。绾青丝的名字,在低声的议论中被反复提及,裹挟着“影卫”、“深藏不露”、“对门主……”之类的碎片言语,发酵成一种无声的恐慌。
云彼丘站在主殿外的廊下,看着弟子们将最后一点痕迹清理干净,眉头锁成了川字。他刚安排人去详细探查影卫潜入的路径,心头沉甸甸的。不仅仅是因为外敌轻易渗透,更因为听雨轩里那位师妹,展现出的实力和态度。
他转身步入主殿。李相夷依旧靠在榻上,脸色苍白,闭目调息,但微微颤动的睫羽显示他并未入睡。
“都处理干净了。”云彼丘低声道,“影卫‘癸’字队,七人,全军覆没。师妹她……未伤分毫。”
李相夷缓缓睁开眼,眼底血丝未退,声音沙哑:“她用的,是什么武功?”
云彼丘摇头:“气劲阴柔凌厉,绝非我四顾门路数,也非江湖上任何已知门派。而且……收发由心,境界极高。”他顿了顿,补充道,“甚至未曾露面。”
李相夷沉默下去,胸口一阵闷痛,引发低咳。未曾露面,便瞬杀七名精锐影卫。他的小师妹,何时拥有了这等可怕的实力?在她那些看似清冷孤寂的年岁里,究竟经历了什么?
“门主,” 一名弟子匆匆入内,神色带着几分不自然,双手奉上一物,“这是……绾姑娘让送来的。”
那是一个普通的白瓷药瓶,瓶身没有任何标识。
云彼丘接过,拔开瓶塞,一股清冽沁凉的药香瞬间逸出,闻之令人精神一振。他倒出少许在掌心,只见那是几颗碧莹莹的药丸,色泽通透,内里仿佛有光华流转。
“这是……‘碧凝丹’?”云彼丘失声惊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她怎么会有此物?此丹炼制之法早已失传,据说有净化毒素、稳固心脉之奇效,正对门主眼下之症!”
李相夷的目光骤然锐利,盯住那药瓶,仿佛要将其看穿。
前脚刚冷酷拒婚,掷还他那半颗忘川花,口口声声要他性命。后脚便送来这堪称疗伤圣品的碧凝丹?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还是某种更残酷的戏弄?
“她还说了什么?”李相夷的声音冷了下去。
那弟子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绾姑娘说……说‘吊着命,别死得太容易’。”
殿内空气瞬间冻结。
云彼丘拿着药瓶的手僵在半空,只觉得那冰凉的瓷瓶此刻烫得灼手。
李相夷闭上眼,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荒芜的平静。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果然……是她会说的话。”
他伸出手,从云彼丘手中拿过药瓶,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门主,此药来历不明,还是……”云彼丘急道。
“她若真想我立刻死,有一万种方法,不必多此一举。”李相夷打断他,目光落在那些碧莹莹的药丸上,眼神复杂难辨,“吊着命……呵,也好。”
他倒出一颗丹药,没有丝毫犹豫,仰头吞服而下。
丹药入腹,一股温和却强劲的药力迅速化开,如同甘泉流淌过灼烧的经脉,胸口的窒闷与剧痛竟真的缓和了少许,连那翻腾不休的毒性,似乎也被暂时压制了下去。
药效真实不虚。
可李相夷的心,却沉向了更深的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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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雨轩内,绾青丝坐在镜前,慢条斯理地梳理着长发。
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主人,药已送到。李相夷服下了。”
绾青丝动作未停,只是透过铜镜,淡淡瞥了黑影一眼。
“云彼丘想必已派人去查我的底细了。”她语气笃定。
“是。我们是否要加以阻拦,或放出些误导的消息?”
“不必。”绾青丝放下玉梳,拿起那枚黑色令牌,指尖摩挲着上面流动的火焰图腾,“让他查。有些线头,埋了这么多年,也该让他们扯一扯了。”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越过层叠的屋檐,仿佛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角丽谯那边,有动静了吗?”
黑影回道:“探子回报,角丽谯已得知笛飞声向主人下聘被拒之事,反应……颇为激烈。她暗中调动了‘媚修罗’的人,动向不明,但大概率是冲着四顾门,或者……直接冲着主人您来的。”
角丽谯,金鸳盟圣女,对笛飞声有着近乎病态的占有欲。笛飞声向绾青丝下聘,无疑触了她的逆鳞。
绾青丝闻言,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玩味的笑意。
“来得正好。”她轻声道,“这潭水,越浑才越有趣。”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晨风吹动她未绾的发丝。
“告诉笛飞声,他的提议,我答应了。三日后,我要看到他的‘诚意’摆在面前。”
“是。”
黑影领命,悄然退去。
绾青丝独自凭窗而立,指尖的黑色令牌在晨曦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李相夷服下了她的药,体内的毒会被暂时压制,但那份由忘川花剥离带来的根基之伤,却会在这“缓和”的假象下,一点点侵蚀他的五脏六腑。
吊着命。
别死得太容易。
她的报复,从来不是简单的一刀毙命。
她要他活着,清醒地、痛苦地,看着他在意的一切,如何一步步分崩离析。看着他所守护的四顾门,如何因他而陷入万劫不复。
包括,那些隐藏在最深处,连李相夷自己或许都已遗忘的……秘密。
她的眼神冰冷,映着初升的朝阳,却没有一丝暖意。
棋盘已经摆开,棋子纷纷落位。
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