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这三天,四顾门内外,暗流涌动得几乎要形成漩涡。云彼丘派出去探查绾青丝底细的人,如同石沉大海,带回的消息要么语焉不详,要么干脆断了联系。偶有几条线索,指向几个早已湮灭在历史尘埃中的隐秘宗门,或是某些行事诡谲、亦正亦邪的散修,却都像是被人精心修剪过的枝蔓,甫一触碰,便戛然而止。
这种无形的阻滞感,让云彼丘心头的不安愈发浓重。他坐在案前,对着那些零碎无用的信息,眉头深锁。李相夷服下那碧凝丹后,伤势表面确实稳定了许多,咳嗽不再那般撕心裂肺,脸色也略微好转,但云彼丘能感觉到,好友体内那股生机,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不可逆转的速度流逝着,如同沙漏。那丹药,更像是一种精致的维持,而非治愈。
“她在等什么?”云彼丘放下手中的卷宗,看向榻上闭目调息的李相夷。
李相夷没有睁眼,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他也不知道她在等什么。这三日,听雨轩安静得如同无人居住,绾青丝再未踏出小楼一步,也再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可这份死寂,比任何咄咄逼人的攻势更让人窒息。
就在这令人焦灼的等待中,夜色再次降临。
四顾门山门之外,负责巡夜的弟子猛地停下脚步,警惕地望向官道尽头。
黑暗中,先是传来沉闷而有规律的重物拖曳声,仿佛有什么巨兽正在靠近。接着,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顺着夜风扑面而来,熏得人几欲呕吐。
“戒备!”巡夜队长厉声喝道,所有弟子瞬间刀剑出鞘,紧张地盯着那片浓郁的黑暗。
声音越来越近。
终于,在惨淡的月光下,他们看清了那是什么——
那不是巨兽。
是十名身着金鸳盟服饰的彪形大汉,两人一组,正费力地拖拽着五具巨大的玄铁囚笼。囚笼没有顶盖,里面堆叠着的,赫然是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那些人头显然刚被斩下不久,面目狰狞,怒目圆睁,断颈处的血液尚未完全凝固,滴滴答答地落在尘土中,汇聚成一条暗红色的小溪。
浓重的死气和怨念几乎凝成了实质,让这些见惯了江湖厮杀的弟子们也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更令人心悸的是,这十名金鸳盟大汉,以及他们拖拽的囚笼后方,跟着一人。
那人身形不算特别高大,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布衣,腰间随意挂着一把带鞘的长刀。他走得不快,步伐甚至有些懒散,但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人心跳的间隙上,带来一种无形的、令人血脉几乎冻结的压迫感。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淡地扫过如临大敌的四顾门弟子,如同在看路边的石头草木。
巡夜队长强忍着心头的惊惧,上前一步,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变调:“来者何人?此乃四顾门地界!”
那灰衣人甚至没有看他,目光越过众人,投向夜色中听雨轩的大致方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冷硬:
“金鸳盟,笛飞声。”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送上五笼‘诚意’,共计一百零三颗人头。南海七十二水寨,挑衅盟主权威者,尽数在此。”
一百零三颗人头!
南海七十二水寨,那是盘踞沿海、势力盘根错节的一大悍匪联盟,其中不乏成名多年的高手,竟在三日之内,被笛飞声屠戮殆尽,还将首级当做“诚意”送来!
这是何等的凶残!何等的霸道!
四顾门弟子们握着兵刃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湿。他们看着那五笼血肉模糊的首级,看着那个如同杀神降世般的灰衣男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笛飞声说完,便不再理会眼前这些几乎僵住的四顾门弟子,径直迈步,朝着山门内走去。他所过之处,那些弟子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不由自主地纷纷后退,让开一条通路。
他就这样,拖着那令人胆寒的“诚意”,一步一步,走向听雨轩的方向。沉重的囚笼在青石地面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伴随着浓郁的血腥味,在四顾门的夜色中,谱写了一曲来自地狱的挽歌。
消息如同插了翅膀,瞬间传遍四顾门每一个角落。
主殿内,云彼丘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笛飞声!他竟敢直接闯山!”
榻上,李相夷骤然睁开双眼,眼底血色翻涌,他强撑着想要起身,却引动内息,一阵剧烈咳嗽,呕出一小口发黑的淤血。
“他……是去找她……”李相夷的声音嘶哑,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怒与某种更深沉的痛楚。
笛飞声如此张扬霸道地送上这份血淋淋的“诚意”,是为了兑现与绾青丝的三日之约。他们之间,果然达成了某种协议!以南海七十二水寨一百零三颗人头为契!
云彼丘扶住他,急道:“你的伤不能再动气!我去拦住他!”
“拦住?”李相夷惨然一笑,看着殿外浓郁得化不开的夜色,“彼丘,你拦得住吗?”
云彼丘语塞。是啊,如何拦?凭武功?笛飞声的实力深不可测。凭道理?对方送上的是血债血偿的“战利品”,而非直接攻打四顾门。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笛飞声踏着那一百零三颗人头的血路,走向听雨轩,走向那个一心要他性命的小师妹。
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也是一种极致的羞辱。
听雨轩,依旧安静地矗立在夜色中,小楼内没有灯火,漆黑一片,仿佛对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毫无所觉。
笛飞声在听雨轩的庭院外停下脚步。那十名金鸳盟大汉将五只沉重的囚笼“哐当”一声放在地上,震得地面微颤,随即恭敬地退到远处。
浓烈到极致的血腥气,几乎将这片区域变成了修罗场。
笛飞声抬头,望着那扇紧闭的楼门,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绾青丝,你要的‘诚意’。”
楼内,一片沉寂。
过了许久,久到庭院外的血腥味似乎都开始凝固。
“吱呀——”
门,从里面被拉开了一道缝隙。
绾青丝的身影出现在门后阴影里,她似乎刚起身,只披了件外袍,长发流泻,面容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她的目光,淡淡扫过庭院外那五只堆满人头的囚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厌恶,也无欣喜,平静得令人心寒。
然后,她的视线落在笛飞声身上。
“盟主果然信人。”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刚醒时的慵懒,却冰冷依旧,“这份‘诚意’,我收下了。”
笛飞声看着她,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微微眯起:“合作?”
绾青丝唇角似乎勾了一下,极淡,极冷。
“合作。”
两个字,轻飘飘落下,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砸在四顾门沉寂的夜色里,也砸在远处主殿中,那强撑着不肯倒下的红衣男子心上。
李相夷猛地攥紧了胸口的衣襟,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又是一口鲜血溢出唇角,他却浑然不觉。
她终究,还是选择了与虎谋皮。
而引狼入室的那扇门,是他亲手,一步步将她推开,还是她早已为自己准备好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