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胤国师大殿内的异香,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压在李莲花的眼睑、口鼻,将他往无边的黑暗深处拖拽。那碗墨绿色的药汁在他体内掀起了惊涛骇浪,护心莲的微弱生机如同暴风雨中的孤舟,被碧落黄泉的余毒和这新灌入的霸道药力反复撕扯、冲撞。
剧痛不再是尖锐的刺感,而是化作了一种沉闷的、弥漫到四肢百骸的碾磨感,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棱和火炭在他破碎的经脉里滚动。意识沉浮,偶尔能捕捉到殿内死寂的轮廓,还有那个……立在阴影里,如同鬼魅般沉默的少年。
那张脸,是他年少时的镜像,却空洞得令人心悸。
是梦魇?还是南胤国师某种恶毒的幻术?
他分不清,也无暇去分清。所有的意志力,都用在了与体内那场混乱战争的对抗上,用在了死死守住心口那一点不肯熄灭的星火上。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在一片混沌的痛苦中,一丝极其微弱、却截然不同的清凉感,毫无征兆地从他受伤的肩胛处渗透进来。
那感觉极其细微,如同早春第一滴融化的雪水,滴落在灼热的焦土上。它并非治疗伤口,也没有压制毒性,更像是一种……纯粹的、温和的滋养,润物无声地浸润着他干涸欲裂的经脉,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
这感觉……
李莲花涣散的精神猛地一凛!
不是南胤的手段!这气息……带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冷冽,与他记忆中某个身影重叠……
是她?
绾青丝?
她的人,竟然能渗透进这南胤国师的重地?还能在他身上动手脚?
这缕清凉如同投入沸油中的水滴,瞬间在他心底激起了更大的惊涛骇浪。她到底想做什么?一边将他逼入绝境,一边又在他濒死时送来这微不足道的“生机”?是怕他死得太快,不够她折磨吗?
一股夹杂着痛楚、屈辱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荒谬的悸动,猛地冲上喉头。
“咳……咳咳……”他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暗红的血点溅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与那缕悄然渗入的清凉形成残酷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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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火总坛,玄铁主座。
绾青丝面前,一枚新的水镜悬浮着,镜中清晰地映出南胤大殿内的景象——李莲花在痛苦中咳血,而他肩胛伤口处,一丝肉眼难以察觉的淡蓝色气息正缓缓渗入。
一名身着紧身夜行衣、气息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女子,单膝跪在下方。她便是刚刚执行任务归来的“影刃”之一。
“主人,属下已按吩咐,将‘清灵露’混入他伤口敷料之中。此露药性极缓,只能略微缓解经脉灼痛,无法疗伤或解毒,不会被南胤国师察觉。”女子的声音冰冷而毫无起伏,如同在汇报一件与己无关的任务。
绾青丝的目光从水镜上移开,落在影刃身上,语气听不出喜怒:“做得干净?”
“是。属下潜入时,利用了南胤宫内一次小的灵力波动作为掩护,未曾触动任何禁制。”
“下去领赏吧。”
“谢主人。”影刃行礼,身形一晃,便如青烟般消散。
大殿内重归寂静。
绾青丝独自坐在主座上,指尖轻轻敲击着冰冷的扶手。嗒,嗒,嗒。
她看着水镜中李莲花咳血的模样,看着他因那微不足道的“清灵露”而略微舒展、随即又因咳血而更加痛苦的眉头。
她知道这点“清灵露”于事无补,改变不了他油尽灯枯的结局,甚至可能因为这点细微的舒缓,反而让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后续更猛烈的痛苦。
但她还是做了。
就像她派出影刃,既是为了监视,也是为了在他真正濒死时,确保他能“活着”落到自己手里。
这种矛盾的行为,连她自己都无法完全解释。
或许,只是不想让他死得那么……轻易?那么……无声无息?
她要他活着,清醒地感受到每一分痛苦,也要他知道,哪怕他逃到天涯海角,落入他人之手,他的生死,依旧在她的掌控之下。
她恨他。
恨他当年的轻信与不作为,恨他间接害死了姐姐绾晴。
可这恨意的深处,是否也掺杂了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面对的,对那个曾经惊艳了她整个年少时光的、红衣少年的……执念?
这念头刚一浮现,就被她强行碾碎。
不。
只有恨。
必须是恨。
她闭上眼,脑海中却再次闪过水镜里,那个与少年李相夷酷似的、空洞的南胤少年。
南胤国师……
你弄出这么一个赝品,是想提醒我什么?还是想……取代什么?
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你都打错了算盘。
李相夷,只能由我来摧毁。
他的痛苦,他的绝望,他的性命……都只能属于我绾青丝。
她重新睁开眼,眼底已是一片冰封的决绝。
“传令给边境的业火骑,”她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没有我的命令,按兵不动。”
“但让南胤国师知道——”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水镜,直抵那座异国大殿。
“他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这笔账,我会亲自去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