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夜的伤，在碧落泉的滋养与苏小芋日复一日的精心照料下，终是去了根底，只余下些需慢慢温养的虚亏。他重拾那身象征权势的玄色繁复袍服，墨发以玉冠严谨束起，往日的杀伐果断与威仪尽数回归，踏入议事殿处理堆积的教务时，幽冥少主的冷厉气场较受伤前更甚。
只是无论白日里如何清算内乱、整顿教务，或是与各方势力周旋博弈，每当那永恒暗红的天色泛起浅淡昏沉（若这也算暮色），他总会准时踏入幽昙阁。
跨进殿门的刹那，周身裹挟的权谋与杀戮的冰冷气息便悄然消散。他会先在那盆幽昙前伫立片刻，凝视着日渐饱满的花苞，而后自然地走到苏小芋身边，握住她的手，或是将她揽入怀中，下颌轻抵她的发顶，闭眼静立良久，似是无声的休憩，从血腥泥沼中暂归港湾。
苏小芋渐渐习惯了这份沉默的依赖。有时任由他抱着，指尖无意识地拂过他垂落的墨发；有时会轻声问一句“今天累不累”，或是递上一杯温热的茶水。他多半摇头，或是低低应一声，再将她抱得更紧些。
这晚他回来得稍晚，身上还带着未散尽的淡淡肃杀之气。苏小芋正坐在冥萤石宫灯下，缝补他练功时刮破的里衣，听到脚步声抬头，恰好对上他疲惫却清亮的眸子。
“在做什么？”他走近，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衣物上。
“你的衣服这里破了。”苏小芋指着细密的针脚给他看，虽不及侍女精巧，却满是用心。
司空夜怔了怔，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他自幼失恃，父亲威严，教中众人敬畏有加，却从未有人为他缝补过一件普通里衣。这份带着烟火气的细微关怀，陌生得让人心悸，更温暖得让人贪恋。他伸手握住她拿针线的手，指尖微凉，带着夜露的湿气。
“这些事让下人做就好。”他低声说着，语气里没有责备，只剩难掩的珍视。
苏小芋浅浅一笑：“反正我也无事。”她望着他眼底的倦色，轻声道，“我去给你放水，泡一泡解解乏？”
司空夜没有拒绝。待苏小芋从净室出来告知热水备好时，却见他仍站在原地，目光深沉地望着她。
“怎么了？”她满心疑惑。
他未多言，上前将她打横抱起。苏小芋低呼一声，下意识环住他的脖颈，脸颊瞬间染上绯色。他垂眸看她，声音低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耳根却悄悄泛红：“一起。”
她想拒绝，却在他强势中藏着恳求的目光里，终究沉默着顺从了。
净室之内水汽氤氲，碧落泉水注满白玉池，泛着幽碧光泽。司空夜小心将她放入温热的水中，而后自己踏入，在她身后坐下，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胸膛紧贴着后背，温热的水流包裹着两人，苏小芋浑身微僵，心跳渐渐加快，却在他沉稳的呼吸声中，慢慢放松下来，向后轻轻靠去。
水流温柔荡漾，白雾模糊了身份与地位的界限，此刻他们只是相互依偎的两人，分享着片刻温存。
不知过了多久，司空夜低沉的声音打破静谧，带着回忆的飘渺：“小时候，我第一次杀人是在七岁。”
苏小芋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是教中企图叛逃的堂主，父亲让我亲自动手，他说幽冥教的少主，心不能软。”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旁人的事，“那人的血很热，溅了我一脸。我回去后吐了三天，后来，就习惯了。”
苏小芋的心脏像是被紧紧攥住，细密的疼蔓延开来。她无法想象，一个七岁的孩子如何在血腥中挣扎，如何将杀戮当成习惯。
“没有人问我怕不怕，”他继续说着，声音听不出情绪，却比哭泣更让人心酸，“也没有人会像你这样，为我缝一件衣服，或是问我累不累。”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剖开了坚硬外壳下那片荒芜而疼痛的过往。苏小芋转过身，在氤氲水汽中捧住他的脸，水珠顺着他俊美的轮廓滑落。他的眼眸深邃，映着她的倒影，还有一丝未曾察觉的脆弱。
“以后，”她看着他，声音轻柔却坚定，“我会问你，我会陪着你。”
司空夜怔住了，望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认真与疼惜，心脏像是被滚烫的暖流包裹，又被柔软的云絮填满。他猛地低下头，吻上她的唇。这个吻没有占有，只有近乎绝望的索取与全然的交付，像是沙漠中濒死的旅人寻到甘泉，贪婪地汲取着她的温暖与承诺。
苏小芋生涩却坚定地回应着，手环上他的脖颈，指尖轻轻落在他湿透的发丝上。他将她搂得更紧，吻得更深，带着失而复得的珍视与小心翼翼的温柔。温热的唇瓣沿着她的额头、眉眼、下颌轻轻落下，每一处触碰都带着滚烫的温度，是无声的倾诉，也是满心的笃定。
他在她耳边喘息着，一遍遍地唤着她的名字：“小芋……小芋……”声音沙哑，带着情动的迷乱，更带着将她彻底纳入生命的确认。
苏小芋紧紧攀着他，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与力量，意识在他的温柔与深情中渐渐沉浸，仿佛找到了最终的归宿。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依旧相拥在渐凉的水中，激烈的心跳慢慢平复，空气中弥漫着碧落泉特有的淡淡硫磺味与彼此的气息。司空夜低头轻吻她汗湿的鬓角，手臂紧紧环着她的腰，声音带着事后的慵懒与沙哑，却异常清晰：“这辈子，你都别想离开了。”
苏小芋累极了，靠在他怀里，连指尖都懒得动弹。听到他的话，她轻轻“嗯”了一声，将脸颊更深地埋进他的颈窝，没有挣扎，没有恐惧，只有尘埃落定后的安然与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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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还很长，这幽冥之地的羁绊，已然深入骨髓，再难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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