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派出所出来,日头已经偏西了。
镇子小,就一条主街,几分钟就走到了头。
我和顾阳哥在街口站住,看着通往不同方向的两条土路,都有些茫然。
“先回村吧。”
顾阳哥掏出烟,点上一支,烟雾模糊了他疲惫的脸: “收拾一下,明天换个地方打听。”
我点点头,没说话。心里那点因为案子破了而带来的轻松劲儿,早被“赵明宇”这个名字冲得一干二净。
就像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被人无意间又蹭了一下,不流血,但丝丝拉拉地疼。
回村的路上,我们都没怎么吭声。
山风吹过,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气息。
远处山峦起伏,一层叠着一层,望不到边。
在这大山里找一个人,真跟大海捞针一样。
晚上,借住的老乡家炖了土豆,蒸了馍。
我们勉强吃了点,味同嚼蜡。
老乡看我们心事重重,也没多问,早早收拾了碗筷。
夜里,我躺在硬板床上,听着窗外不知名的虫叫,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一会儿是乐乐惨白的脸,一会儿是念阳小时候咯咯笑的模样,一会儿又闪过那个被抓的“赵明宇”阴鸷的眼神。翻来覆去,像煎鱼一样。
对面床上,顾阳哥也没睡踏实,时不时翻个身,发出轻微的叹息。
“阳哥,”
我忍不住小声问:“你睡了吗?”
“没。”他在黑暗里应了一声。
“你说……念阳他……会不会就在这片山里?”
我问出了憋在心里好久的话。
这十年,我们天南地北地跑,线索断了一条又一条,希望燃起又熄灭。
每次觉得快找到了,结果都是空欢喜。
顾阳哥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说:
“不管在不在,都得找,只要有一丝可能,就不能放过。”
他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坚定,也格外苍凉:
“咱们找了十年,不能白找。”
是啊,不能白找。
这十年,柳念姐在老家守着酒馆,省吃俭用给我们寄路费;
我和顾阳哥风餐露宿,贴了无数寻人启事,磨破了无数双鞋。
支撑我们的,不就是这点不灭的念想吗?
“睡吧,”
顾阳哥翻了个身:“明天还得赶路。”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们就起来了。
谢过老乡,背上简单的行李,继续往大山深处走。
地图上标注的下一个村子,离这儿有二十多里山路,得走大半天。
山路崎岖,越走越荒。有时候根本看不出路,只能在杂草和乱石中摸索着前进。
太阳出来,晒得人发晕。汗水湿透了衣服,粘在身上,又痒又难受。
中午,我们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歇脚,就着凉水啃干粮。 顾阳哥拿出那张已经磨损严重的照片,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念阳的笑脸。
照片边缘都起毛了,上面还有不知什么时候沾上的污渍。
“快了,念阳,”
他对着照片低声说,像在安慰孩子,也像在安慰自:
“爸爸就快找到你了。”
我看着心里发酸,赶紧扭过头,假装看远处的山。
下午,终于看到了山坳里几间稀稀拉拉的土房子。
村子比之前那个更小,更破败。
村口有几个光屁股小孩在玩泥巴,看到我们这两个生人,都怯生生地躲到树后偷看。
我们照例拿出照片,挨家挨户问。
村民大多很淳朴,但也更加闭塞,很多人一辈子没出过大山,对我们的问话要么茫然摇头,要么摆摆手走开。
走到村子最里头,有个坐在门槛上抽旱烟的老头。
我们走过去,顾阳哥递上烟,客气地问:
“大爷,跟您打听个事儿,见过这孩子吗?”
老头眯着眼,凑近照片看了半天,摇摇头:
“没见过,咱这山旮旯,外人来得少。”
我心里一沉,又是这样。
老头磕磕烟袋锅,打量着我们:
“你们是那娃子啥人?找了多少年了?”
“是他爸妈。”
顾阳哥声音低沉:“找了十年了。”
老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同情,叹了口气:
“唉,造孽啊……人贩子都该千刀万剐!
我们村前些年,也有娃丢过,没找回来……他娘眼睛都哭瞎了……”
这话像针一样扎在我们心上。
十年了,我们听过太多这样的故事。
每个丢失孩子的家庭,都有一本血泪账。
失望地离开村子,天又快黑了。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们只好在附近找了个背风的山崖下,准备露宿一晚。
捡了些干柴,生起一小堆火,驱赶山里的寒气和野兽。
火光跳跃着,映着顾阳哥沉默的脸。
他手里还捏着那张照片,眼神空洞地望着跳动的火焰。
“阳哥,”
我往火堆里添了根柴:“别想了,睡吧,明天……明天再去下个地方问问。”
顾阳哥没动,过了好半天,才喃喃地说:
“十年了……念阳现在,该有十五岁了……不知道长成啥样了……还记不记得我们……”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苦。
我心里堵得难受,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这十年,他老了太多,鬓角都有了白发。
可寻找儿子的脚步,却从未停歇。
夜深了,山风呼啸,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叫,凄厉瘆人。
我们裹紧衣服,靠在石壁上,谁也睡不着。
也许,明天依旧没有消息。也许,下一个村子还是失望。 但只要还有力气,这路,就得继续走下去。
就像顾阳哥说的,找了十年,不能白找。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得用百分之百的努力去追。
这大山深处,藏着太多秘密,也藏着我们不敢熄灭的希望。
睡吧,明天,还得继续找。在这看似没有尽头的路上,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