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夜过去后,天刚蒙蒙亮。
我轻手轻脚地推开念阳的房门,看到柳念姐还跪在床边,上半身伏在床沿,像是睡着了,
一只手却还保持着向上摊开的姿势。
顾阳哥靠在椅子上,头一点一点的,显然也是熬了一夜。
念阳蜷缩在被子里,睡得沉了些,呼吸均匀,一只小手无意识地搭在柳念姐的手掌边缘。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这一家三口身上,安静得让人心疼。
我没敢打扰,悄悄退了出来,下楼去准备早饭。
厨房里,我熬了小米粥,蒸了鸡蛋羹,都是清淡易消化的。
心里琢磨着,经过昨晚那一遭,念阳会不会有点不一样。
快八点的时候,听到楼上有动静。
我端着粥上去,看见顾阳哥和柳念姐已经醒了,正轻手轻脚地收拾。
念阳也醒了,坐在床上,抱着膝盖,眼神不像前几天那么空洞,带着点刚睡醒的迷茫,偷偷打量着四周。
看到我进来,他迅速低下头,但没像以前那样剧烈地瑟缩。
柳念姐眼睛肿着,但脸上有种小心翼翼的欣喜。
她接过粥碗,声音放得极轻:“念阳,饿不饿?喝点粥好不好?”
念阳没抬头,也没吭声,但轻轻点了点头。
柳念姐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没端住碗。
顾阳哥赶紧扶住她,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稳住。
柳念姐深吸一口气,用勺子舀了一点点粥,吹了吹,递到念阳嘴边。
念阳犹豫了一下,张开嘴,吃了进去。
整个过程,他依旧没有看柳念姐,但至少没有抗拒。
一顿早饭,就在这种极其安静、近乎屏息的气氛中吃完。
念阳吃得不多,但比前几天顺从。
吃完后,他依旧蜷回床角,抱着膝盖,但不再是完全背对着人,而是侧着身,眼神偶尔会悄悄瞟向放在床头柜上的那本相册。
柳念姐收拾碗筷时,故意把相册往他那边推了推,假装不经意地说:
“这相册啊,还是你小时候妈妈给你做的呢,里面好多你调皮的样子。”
念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手指抠着被子,没动。
顾阳哥示意柳念姐先出去,他自己留在房间里,没有靠太近,
只是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拿起一份旧报纸,像是随意地翻看,其实眼角的余光一直没离开儿子。
我在门口看着,心里有点发酸,又有点暖。
这小心翼翼的靠近,这无声的陪伴,比任何语言都有力量。
上午,阳光好了一些。念阳坐在床上发呆,顾阳哥试探着说:
“念阳,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去窗边坐坐?晒晒太阳?”
念阳没反应,依旧低着头。
顾阳哥没强求,自己走到窗边,拉开了一点窗帘,让阳光洒进来。
他指着窗外楼下那棵老槐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念阳听:
“你看那槐树,你小时候最爱爬了,有一次还卡在树杈上下不来,急得直哭……”
念阳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顾阳哥拿起一个小木马——那是柳念姐前几天洗干净放回来的,轻轻放在离床不远的桌子上,没说话,又坐回窗边。
房间里很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叫。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念阳又睡着了,却看见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视线落在了那个小木马上。
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非常非常慢地,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木马的鬃毛。
只是一碰,立刻缩回手,警惕地看了一眼顾阳哥。
顾阳哥依旧看着报纸,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但拿着报纸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中午,柳念姐做了红烧肉,香味飘满整个小楼。
吃饭的时候,她把一小碗炖得烂烂的肉端给念阳。
念阳闻到味道,喉咙动了动。柳念姐轻声说:
“你小时候啊,最爱吃妈妈做的红烧肉了,每次都能吃一大碗饭。”
念阳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肉,吃得很慢。
吃到一半,他忽然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嘟囔了一句:
“……有点甜。”
柳念姐和顾阳哥同时僵住了!
柳念姐的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她赶紧背过身去擦。顾阳哥用力抿着嘴,眼圈通红,声音沙哑地接话:
“是,你妈做菜就爱放点糖,你说像外婆做的味道。”
念阳没再说话,默默把剩下的饭吃完了。
下午,念阳显得有点困,顾阳哥陪他睡午觉。
我下楼帮柳念姐收拾厨房。
她一边洗碗,一边不停地掉眼泪,却是笑着的:
“思明,你听见没?他说有点甜……他记得!他肯定记得一点!”
我点点头,心里也堵得难受。
十年了,这点细微的反应,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恩赐。
傍晚,夕阳西下。
念阳睡醒了,坐在窗边看着外面。
顾阳哥陪在旁边,指给他看天边的晚霞:
“你看,像不像你小时候画的那幅画?红的,黄的,紫的……”
念阳安静地看着,没说话,但侧脸的线条柔和了许多。
晚上,柳念姐熬了安神的汤。
临睡前,她站在念阳房门口,没进去,只是轻声说:
“念阳,晚上要是害怕,就喊爸爸妈妈,我们就在隔壁。”
念阳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夜,没有雷雨,格外安静。
我半夜起来,看到顾阳哥和柳念姐房间的灯还亮着一条缝,他们肯定也没睡踏实,竖着耳朵听着隔壁的动静。
直到天快亮,隔壁始终安安静静。
早上,我起来做早饭。看到顾阳哥从念阳房间出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掩不住眼底的光亮。
他对我做了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说:
“昨晚……没做噩梦,一觉睡到天亮。”
柳念姐也红着眼睛出来,脸上是这十年来从未有过的轻松。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小酒馆二楼。
我知道,那扇被十年苦难冰封的心门,虽然还没有完全打开,但门上的冰,已经开始融化了。
裂缝里透出的光,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这个等待了太久的家。
这孩子,经历了无数个惊恐的夜晚后,总算,能睡上一个安稳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