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上午第三节课后,全体高二年级到天文馆参观,请同学们准时在操场集合。"班主任的宣布在教室里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顾景辞在日程表上记下这一安排,笔尖在纸面上留下工整的字迹。他的生活如同一列精确到秒的列车,每一站都提前规划妥当。天文馆参观不过是这趟列车上一处微不足道的风景。
"喂,你去过市天文馆吗?"苏暮川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声音压得很低。
顾景辞摇头,目光仍停留在课本上:"没有。"
"他们的球幕影院特别棒,还有一台从德国进口的折射望远镜,口径有20厘米。"苏暮川的声音突然变得生动起来,"去年狮子座流星雨的时候,我排了三小时队才看到。"
顾景辞转头,发现苏暮川的眼睛亮得出奇,像是两颗小小的星辰坠入了那片深褐色的湖泊。这种神情与平时那个吊儿郎当的苏暮川判若两人。
"你对天文很感兴趣?"顾景辞合上课本。
苏暮川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笑容收敛了些许:"还行吧,随便玩玩。"他转着手中的笔,笔在指间灵活地跳跃,"明天见。"
第二天,天文馆宏伟的银色穹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学生们排队进入大厅,叽叽喳喳地讨论着。顾景辞走在队伍中间,目光不自觉地寻找着苏暮川的身影。
"顾景辞!这边!"苏暮川在队伍前方挥手,他今天反常地穿着整齐的校服,连领口都规规矩矩地扣好了。
导游带领大家参观太阳系模型,讲解着行星运行规律。正当导游提问"谁知道为什么冥王星被降级为矮行星"时,苏暮川的手举了起来。
"因为它的轨道未能清除邻近天体,不符合国际天文学联合会对行星的新定义。"苏暮川的回答流畅而专业,"而且它的质量只有月球的六分之一,甚至不如太阳系里的七颗卫星大。"
导游惊讶地点头:"完全正确。这位同学对天文很有研究啊。"
队伍里响起几声惊叹。顾景辞注视着苏暮川,后者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随即又恢复了平常那种满不在乎的表情。
参观到恒星演化展区时,苏暮川悄悄脱离了队伍,站在一幅巨大的猎户座星云照片前出神。顾景辞犹豫了一下,跟了过去。
"这是M42,距离我们约1344光年。"苏暮川头也不回地说,仿佛知道来者是谁,"照片上看不到,但实际上那里有数百颗正在形成的原恒星。"
顾景辞望着照片上那团绚烂的气体云:"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苏暮川沉默了一会儿:"我妈妈...生前是天文学博士。这是她最爱的星云。"他的声音很轻,却在顾景辞心里激起一阵异样的波澜。
这是苏暮川第一次提及自己的家人。顾景辞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转移话题:"球幕影院要开始了,我们该归队了。"
球幕影院的演出令人震撼。当人造星空在头顶展开时,整个大厅陷入黑暗。顾景辞感到有人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是苏暮川递过来一副眼镜。
"用这个看,效果更好。"苏暮川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戴上眼镜,星空顿时立体起来,仿佛真的置身于无垠宇宙中。银河如一条璀璨的丝带横贯天际,木星上的风暴清晰可见。顾景辞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一种渺小又宏大的感觉同时涌上心头。
"漂亮吧?"苏暮川小声说,"每次看星星,我都觉得自己的烦恼特别微不足道。"
顾景辞没有回答,但在黑暗中,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回校后,物理老师宣布了期中项目的要求——每组设计一个与光学相关的实验,并在全班面前演示。顾景辞的小组任务自然又落在了他和苏暮川身上,因为赵阳和冉昕都表示"有你们俩就够了"。
"我们可以做光的偏振实验。"顾景辞在小组讨论时提议,"材料简单,现象明显,容易拿高分。"
苏暮川摇头:"太基础了。要做就做点有意思的——比如,自制光谱分析仪?"
顾景辞挑眉:"那需要衍射光栅和精密校准。"
"我有办法搞到材料。"苏暮川眨眨眼,"相信我,这会让老师刮目相看的。"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利用午休时间在实验室准备。苏暮川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块高质量的衍射光栅,还带来了几个激光笔和小型棱镜。令顾景辞惊讶的是,苏暮川对光学仪器的了解远超普通高中生,调整角度和计算波长的手法娴熟得像个专业人士。
"你爷爷教的?"顾景辞一边记录数据一边问。
苏暮川正专注地调整光路,闻言笑了笑:"部分是。部分是自学的。"他顿了顿,"你知道吗,通过分析星光的光谱,我们能知道那颗恒星的成分、温度甚至年龄。"
顾景辞看着苏暮川的侧脸,阳光透过实验室的窗户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一层金边。那一刻,顾景辞突然意识到,苏暮川就像一颗恒星——表面闪耀着可见的光芒,而内里藏着更复杂的核反应。
项目展示当天,他们的光谱分析仪成为全班焦点。当顾景辞用严谨的语言解释原理时,苏暮川则负责演示部分,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演示结束后,教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太精彩了!"物理老师激动地说,"这是我见过最专业的高中生项目!"
下课后,几个同学围上来询问细节。顾景辞耐心解答,却注意到教室后排,以张昊为首的几个男生正阴沉地盯着他们。张昊一直是物理课的佼佼者,这次显然被抢了风头。
"别理他们。"苏暮川低声说,收拾着实验器材,"嫉妒使人丑陋。"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午休时分,顾景辞独自在图书馆查资料,回来时发现他的笔记本不见了——那本记录着整个项目细节和数据、字迹工整如印刷品的笔记本。
"看到我的笔记本了吗?"顾景辞问正在吃午餐的同学们,得到的都是摇头。
正当他焦急寻找时,教室后门传来一阵哄笑。张昊和他的朋友们站在那里,其中一个手里挥舞着一本眼熟的蓝色笔记本。
"找这个吗,学霸?"男生嬉笑着,"借我们参考参考呗。"
顾景辞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他习惯了被人嫉妒,但从未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挑衅。就在他考虑是否该报告老师时,一个身影从他身边掠过。
苏暮川像一阵风般冲了过去,动作快得惊人。他一把夺回笔记本,同时用肩膀狠狠撞了那个男生一下。
"物归原主。"苏暮川的声音冷得像冰,"下次再碰别人的东西,后果自负。"
张昊上前一步:"苏暮川,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苏暮川笑了,但眼里没有丝毫笑意,"我和顾景辞是一组的,你动他的东西就是动我的。"他转向顾景辞,"对吧,搭档?"
顾景辞没想到苏暮川会如此强硬地站在自己这边。他走到苏暮川身旁,两人肩并肩面对着张昊一伙。虽然没说话,但这个姿态已经足够明确。
对峙持续了几秒,最终张昊哼了一声,带着朋友们离开了。
"谢谢。"顾景辞接过笔记本,检查是否有损坏。
苏暮川耸耸肩:"小事一桩。不过..."他凑近低声说,"下次遇到这种事别忍气吞声,有些人就是欺软怕硬。"
顾景辞点头,心里泛起一丝暖意。从小到大,他习惯了独自面对一切——母亲的期望、同学的嫉妒、老师的厚望。这是第一次有人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身边。
那天晚上,顾景辞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星光稀疏。他想起天文馆里苏暮川谈起星空时发亮的眼睛,想起他夺回笔记本时果断的背影,想起他说"我们是一组的"时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
凌晨一点,顾景辞悄悄起身,从书柜最底层抽出一本黑色笔记本。这不是他的课堂笔记,而是一本流星雨观测记录——从十二岁起,每当有流星雨预报,他都会偷偷爬起来记录。这是他为数不多违背沈渝安排的活动,也是他从未与人分享的秘密。
翻看着这些记录,顾景辞突然很想和人分享。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苏暮川会理解吗?
第二天是周六,顾景辞按计划去苏暮川家补课。当他按响门铃时,开门的却是苏暮川的爷爷。
"小川一早就出去了,说去学校操场。"爷爷和蔼地说,"他让我告诉你,如果来了就直接去那里找他。"
顾景辞疑惑地来到学校。周末的校园空无一人,操场安静得能听见风吹过草坪的声音。远远地,他看见一个人影躺在足球场中央。
走近了,顾景辞认出那是苏暮川。他双手枕在脑后,闭着眼睛,似乎在小憩。阳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你来了。"苏暮川睁开眼,拍了拍身边的草地,"躺下试试。"
顾景辞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了。草地的触感透过校服传来,有些扎人,却意外地舒服。
"看那儿。"苏暮川指向天空,"天鹰座的阿尔法星,也就是牛郎星。现在白天看不见,但晚上它和织女星隔着银河相望。"
顾景辞侧头看着苏暮川的侧脸,发现他谈起星空时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更真实,更鲜活。
"我一直想问你,"顾景辞说,"为什么在学校要假装对学习没兴趣?"
苏暮川的笑容僵了一瞬:"那你呢?为什么总是把自己包装得那么完美?"
这个问题像一把小刀,精准地刺入顾景辞的防御。两人陷入沉默,只有风拂过草叶的沙沙声。
"我带了流星雨记录。"最终,顾景辞打破了沉默,从包里取出那本黑色笔记本,"从十二岁开始的。"
苏暮川惊讶地接过,仔细翻看起来:"这些...太详细了。时间、位置、亮度、余迹持续时间...你竟然坚持了这么多年?"
"只有看星星的时候,我才感觉..."顾景辞斟酌着用词,"自由。"
苏暮川的目光变得柔和:"我懂。"他指着笔记本上的一页,"这场英仙座流星雨,去年我也看了。记得有颗火流星,亮得能照出影子。"
"对!就在凌晨两点十七分!"顾景辞激动地坐起来,翻到那一页,"我记录了它的轨迹和持续时间——"
两人的目光在笔记本上相遇,突然同时笑了起来。那一刻,某种无形的屏障似乎被打破了。
回家路上,顾景辞的脑海中不断回放今天的画面。他打开自己平常用来记录学习计划的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苏暮川观察记录",然后列出几条:
1. 对天文知识掌握远超高中生水平,尤其熟悉恒星光谱和星座。
2. 母亲曾是天文学博士(已故?),爷爷是物理教授。
3. 在学校故意表现得不爱学习,但实际能力很强。
4. 面对不公时会毫不犹豫挺身而出。
5. 谈到星空时整个人会变得异常专注和真实。
写完后,顾景辞盯着这份"记录"看了很久。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如此认真地观察过一个人,也从未对任何人的秘密如此好奇。
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就像在夜空中发现了一颗新的星星——明亮、神秘,让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