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一直处于艳阳天的巴黎突然开始下雨。起初只是令人不会在意的雨点落下,但很快地,不起眼的毛毛雨猛然间变得剧烈,向城市倾泻着天空的悲鸣。
屋内,烛火窜动,照亮了打在玻璃上的雨珠。那水珠划过玻璃,留下无数条悲喜交加的泪痕。红蜡烛慢慢燃烧,也滴落几点蜡泪,淌进白瓷托盘中,冷却成固态。那一点火苗随着蜡烛的干涸,逐渐不再明亮。
忽地一阵风,将最后那点微弱的火苗吹散。有人打开房门,走了进来。他看了看窗外好似倾盆的大雨,默默将手中的白咖啡放在桌子上。
远处的沙发里,一道银白色的身影倒在上面,毫无血色的手翻看着报纸,时不时发出一声无奈的感叹:
“他们真的把‘黑桃K’当作凶手结案了,甚至没有再细致地查一遍?伦敦那一群警察脑子是白粥做的吗???”
弗雷德里克看着桌上的白咖啡发呆,窗户上的雨珠借着光线倒映在咖啡里,像是在为谁哀哭。他没有理会红王的话,只当她在自言自语。
红王遭受到亲信的冷漠,也不恼,仍旧翻着手里的报纸。
末了,弗雷德里克才开口:
“我觉得您用白粥形容那群烂木的脑袋还真是抬举他们了。”
红王不解,但还是解释道:
“因为我觉得白粥一点都不好吃,至少它得放糖。”
是这个问题吗……?
房间里陷入沉默,只有窗外的雨声在不断变大。
“你不做些表示吗?不论为了案子还是他。”
弗雷德里克抬眸,雾蓝色的眼睛看向窗外,他注视着不断滑落的雨珠,问道:
“我能做什么表示?去伦敦给他收尸吗?”
他原本还想说“可您怎么会让我回去”,但被红王打断了:
“你现在回去或许还能看到一个躺在停尸间里软趴趴的奥尔菲斯呢,那画面想想倒是可爱。”
弗雷德里克面无表情地想象了一下被如此描述的奥尔菲斯,竟觉得有点可笑,但他还是沉声道:
“您不会让我回去,而且我回去也只会被警方关进审讯室调查这调查那。”
红王笑说:
“该严谨的时候想怎么糊弄怎么糊弄,该糊弄的时候又认真起来了。也是那些人的作风。”
弗雷德里克没有出声,相当于默认。
红王见他兴致缺缺,便合了报纸,起身向弗雷德里克走去:
“我曾经也拜读过那位大作家的文字,有一段情节让我印象深刻,要我跟你叙述一遍吗?”
她靠在窗边,长发如瀑,散落肩头,却是乱中仍带着优雅。这是“组织”里不被允许的。
可偏偏是这种制度的制定者将它打破。
弗雷德里克看着她,颔首:
“您请便即可。”
因为她是“红王”,却也是他的母亲:
阿玛利亚·克雷伯格。
这其中的因果太多,既没有现实的荒谬,也不是小说中的悲剧。她就是她,是不管如何他们都会认识的亲人。
阿玛利亚看向窗外,泛白的指尖覆在上面,留下几道指痕。
步入深冬,窗外一片凋零。行人要么躲在厚重的大衣里,要么放弃当一个行人。就连站在她身旁的弗雷德里克,此刻也穿着带内绒的风衣。
可她像是不觉冷似的,带着花边的衬衣束在腰里,也仅仅只有一层。母子俩的长相出奇地一致,可阿玛利亚明显更加美丽。雪白的长发披着,不显苍老,雾灰色的眼睛里倒映出的,是她的天使那蒙尘的宝石般的眼眸。
“很久很久以前 ,在一个没有人类的地方,有一座巨大且祥和的森林。
“森林里没有走兽,只有群会歌唱的鸟儿。鸟儿们快乐地生活在森林里,不用担心温饱与安危。
“植食性的鸟儿有吃不完的草木果实,肉食性的鸟儿有吃不完的飞虫蚂蚁……
“其中,有一只通体玄黑色的渡鸦,它脑袋灵光,森林里所有的事情它都知道,而且它很公平。于是鸟儿们为了森林的和平,推举这只渡鸦成为了森林的法官,它每天都站在森林里最高的枝丫上,记录着森林中的各种事情。到每天太阳藏进山头时,将所有它看到的听到的都宣布给所有的鸟儿。
“因为它的公平和智慧,森林一直维持着和平美好的局面。”
阿玛利亚顿了顿,看向窗外树叶上的雨珠,它们越积越大,最终一齐摔落。
“而还有一只鸟儿,它是一只白鸽。虽没有其他鸟儿华丽的颜色,但它身段匀称修长,羽毛雪白柔顺,眼睛如同蓝宝石般透亮。在所有鸟儿中,它当之无愧是最纯洁、最优雅的那只。
“最初鸟儿们发现它,它只是在枝干上啄叶子上的果子,然后喂给鸟巢里不知名的雏鸟,可凡俗的鸟儿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于是它们惊叫着:‘请问您是谁?您在干什么!’,雪色的白鸽没有搭话,它听到动静后,只是猛地直起身子,受惊似的飞走了。
“于是鸟儿们认为它是神明派向凡间帮助它们的天使。
“在这样的认知下,鸟儿们不约而同地保持着友好与和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偶然的一天,公平聪慧的渡鸦发现了这只雪白优雅的白鸽。
“它仍在啄树枝上的果子,随后喂给一些还无法取食的小鸟。
“渡鸦观察了它一会儿,对白鸽感到疑惑,而所有的鸟儿都告诉它:‘这可是神明的鸟儿!是神明让它在这里帮助我们呢!’
“渡鸦并不相信这世上有神明的存在。
“于是它站在最高的枝丫上,着重关注这一只‘神明的白鸽’。就因为这么一关注,渡鸦发现了端倪:
“这只白鸽,从来没有鸣叫过。”
“在鸟儿的认知里,不会鸣叫,就相当于不会歌唱,那便是错的!所有的鸟儿必须学会歌唱,这样它才可以在族群中立足。所以白鸽还有什么威慑力可言?
“传言被渡鸦打破,鸟儿们开始排挤这只白鸽,与它抢占食物和树枝,企图将它赶出森林。
“但渡鸦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因为它是一只公平的鸟,就算它不会鸣叫,那也是鸟儿的一员。当渡鸦的命令发出时,鸟儿们便安分地停下对白鸽的排斥,但还是会忽视它。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遭。
“直到白昼的蓝天被乌云覆盖,森林的入口响起三声骇人的枪声。
“人类发现了这座森林。”
“鸟儿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怎么回事。但当树木一棵棵倒下,身边的同伴被高速的子弹打中死亡时,它们知道,这一定是世界的末日!
“森林成为了无际的坟墓,要将鸟儿们埋葬至此。”
“可它们不理解为什么会发生这件事,于是它们想着,是因为自己的行为吗?让某些事物发怒,要惩罚它们。但它们什么都没有做,它们只是在森林里生活、歌唱,从来没有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所以一定有鸟儿犯了错,才让上天这么摧残它们……
“而那只鸟儿是谁呢?
“逃命的鸟儿看到了躲在枝干里的白鸽:
“‘就是你干的!你根本不是什么神圣的象征,就是你让灾难降临的!’
“鸟儿们尖叫着,将无辜的白鸽揪出来,用尖利的喙不停地啄它。
“可就算这样灾难也不会停止,于是鸟儿们放下了伤痕累累的白鸽,逃离了森林。
“白鸽也想逃离,但伤残的翅膀让它的飞行难如登天,断掉的声带也不能让它发出声音求助。它奋力飞向高空,可洁白的羽毛让人类发现了它——
“子弹穿透翅膀,打碎长骨,溅出鲜血。
“白鸽落了下来,却摔在那最高的枝丫上。
“它艰难地起身,看到了渡鸦。
“它居然还站在枝丫上,俯首看着残破的森林。白鸽很惊讶,但它发不出声音,只能拖着折断的翅膀,向渡鸦的方向挪动。
“渡鸦早就发现了它,它等着白鸽来到身前,张开了它从未张开过的翅膀:
“两只翅膀完全打开,竟然还没有白鸽的一只翅膀长。
“原来渡鸦一直站在枝丫上,是因为它的翅膀是畸形的,它没有办法飞行。”
“两只鸟儿在此刻终于明白了。
“不论渡鸦如何向鸟儿们展示它的公平,不论白鸽如何为鸟儿们提供帮助。可当灾难降临时,它们所有的努力全都是白费,只因为它们先天的残缺。
“脚下的枝干已经开始摇晃,人类发现了这棵巨大的树,要将它砍成木材,带回他们的城市。
“两只鸟儿无法逃离,于是渡鸦先行一步,将白鸽撞下树枝,自己也随着白鸽的身影跃下。黑白色的身影交织在一起,摔在泥土上。
“暗红色的血液如注,渗进地底。
“两只残破的鸟儿相拥着,被死亡腐蚀。”